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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中國、韓國及其他東亞國家的崛起,東方和西方的接觸與交流達到前所未有的頻密度。然而,眾所周知,東西方之間一直存在著基本的文化差異及不同的信仰和原則,因此兩方關系一直以來也就很微妙,時好時壞。
更加令人困惑的是,西方人和東方人的文化究竟為什么會根本不同,學者自古以來都沒有確切的理論。
一百多年以來,西方心理學家的學術研究都在假設,不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世上每個人的思維都是由同一套認知程序(cognitive processes)操控的。
直到近幾年來,研究才逐漸顯示東方人和西方人的感官意識(consciousness)和感知世界(perception)也存在著基本的差異,以致文化心理學和文化社會學日漸受到重視。
換言之,東方和西方的鴻溝不僅限于一般的文化差異,比如稱呼某人的方式、餐桌上使用餐具的方式,抑或是長輩和小輩之間的關系;而其實兩者之間的文化差異也普遍且根本地存在于我們的世界觀中、邏輯思維中,甚至我們的意識中。
西方重解析 東方看整體
日本慶應大學心理學研究人員幾年前就進行了一系列實驗,讓日本人和美國人分別觀察了一些木制的金字塔狀物體,并告訴他們,這些物體名叫“daxes”。
接著,兩組人也看了兩盤東西:一盤盛的是其他形狀的木物體,另一盤盛的是其他材料制成的金字塔狀物體。
當被問及哪個盤子里有更多“daxes”時,美國人也不管物體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便指向了金字塔狀物體。日本人則恰恰相反,他們不考慮形狀,指向了盛有木制物體的盤子。
研究人員認為,實驗結果顯示了人們在感知世界時的基本差異。美國人感知的世界由不同形狀的物體組成,因此由“解析思維”(analytic mind)主導。而日本人感知的世界由相關物質組成,因此由“整體思維”(holistic mind)主導。
簡單來說,西方人大多關注具體問題和細節;東方人則主要從整體結構思考問題。換句話說,西方人看到的世界是直的平行線,而東方人看到的世界是圓的。
這觀點看似老掉牙,但如今,美國密歇根大學的心理學家理查德·尼斯貝教授(Richard Nisbett)指出,這種差異還包括東方人和西方人看待周遭世界的方式。
由尼斯貝教授領導的一個研究小組,比較了中美學生在觀察圖片時的眼睛轉動。這些圖片由物體和特定背景組成(例如草原里的一頭獅子)。心理學家發現,美國學生專注于中心物體(獅子),而中國學生花更多時間觀察背景(草原),透過環境看物體。
另一項實驗中,研究人員讓這兩組學生觀察并形容印有池塘和魚的照片,結果美國學生多是把注意力放在池塘里的魚上。
比如,美國學生會說:“看起來有一條魚正游向右邊。”而東亞學生則傾向于關注池塘周圍的情況,他們會說:“有一個湖或池塘”。
東亞社會有固定角色關系
心理學家解釋:“東亞人生活在相對復雜的社會關系網中,有固定的角色關系。因此,關注背景對有效的職能運作非常重要。相比之下,西方人生活的社會約束較少,強調獨立性,他們可以較少關注環境。”
而觀察世界策略的不同,也延伸到更抽象的領域,例如對因果關系的理解。斯坦福大學的邁克·莫里斯(Michael Morris)與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的彭凱平,對中英文報章上的犯罪報道進行了深入分析。他們發現,英文報道往往關注罪犯的個性特點;中文報章的報道則強調背景,例如罪犯的出身與人際關系等等。
根據尼斯貝教授的說法,由于受到“解析思維”的主導,這種對個性特點而非背景的強調,會讓西方人更容易犯下所謂的“基本歸因錯誤”(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
這意味著,如果犯下這種錯誤,焦慮的面試者就會被認為天生緊張,所以不適合壓力太大的職位。又如,當銷售代表的業績不理想時,銷售經理傾向于將其歸因于下屬的懶惰而不是客觀外界條件的影響。
尼斯貝教授的研究因此顯示,東方人因“整體思維”更容易注意到重要的環境因素,并認識到它們也會產生影響,因此犯下“基本歸因錯誤”的幾率較低。
其實,尼斯貝教授等人的研究顯示,東西方文化在邏輯觀念上也存在著基本的差異。比如,面對同本身想法有悖的觀點時,美國人會進一步增強自己的觀點,駁斥他認為不太正確的觀點。相反的,亞洲人則更加容易改變自己的立場,承認即使不太正確的觀點也有可取之處。
這也反映了西方人痛恨矛盾,東方人則認為矛盾有價值。這差異似乎有其深層根源:西方社會邏輯學的傳統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奠基人亞里士多德曾明確指出不容許矛盾的存在,而東方哲學家如孔子和墨子則沒有這樣的看法。
無論如何,這些認知上基本差異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學者還在摸索當中。
全球化底下的新氣象
當然,有人質疑尼斯貝教授的研究,也有人質問東方人和西方人的定義是什么,比如說居住在美國和歐洲國家的人就能籠統稱之為西方人嗎?居住在亞洲國家的人就是東方人?難道新加坡人、中國人、韓國人、日本人之間就沒有差異嗎?等等。
但總的來說,一百年前的金科玉律打破了,近年這些研究成果的意義比想象中的還要深遠。
許多曾經沒有答案的問題也似乎找到了曙光。為什么中國人強于算術而弱于幾何,而希臘人卻恰恰相反?為什么西方人的嬰兒學起名詞來比動詞要快,而東方人卻截然不同?
現在,我們可以從根本上去分析,為什么東亞人了解不同形勢和事件之間的關系,能力比西方人來得強許多?為什么西方國家對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較有好感,而往往不贊同福山的“歷史終結論”——非西方國家,卻剛好相反?
最耐人尋味的是,尼斯貝的研究也顯示,長期旅居東方的西方人和移居西方的東方人,在實驗中的表現都介于東西方之間,并沒有顯示西方人“解析思維”或東方人“整體思維”的特征。這預示著,全球一體化的時代,在人文思想上或許會出現新氣象。
一道文化上的鴻溝橫亙在孔子的后學和亞里士多德的后學之間,然而,我們是不是可以通過認知過程本身的可塑性,慢慢消除東方和西方之間的鴻溝?
尼斯貝在他的著作中指出,東西方日益增多的聯系,很可能產生新的感知世界的方式,這會給兩種文化都帶來益處。我也在想,這會不會是新加坡教育部所說的“雙文化”的根基呢?
(摘自新加坡《聯合早報》;作者:蔡永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