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于中醫在國家醫療體系中的存廢問題再次成為輿論焦點,在爭論的背后,還是那個經久不息的話題:中醫的現代化。為了取得中醫的“合法性”,不管是外界還是中醫界自身,對中醫現代化的努力都不遺余力,但是幾十年實踐下來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并沒有形成自己的體系,這難免讓人產生中醫現代化路徑失敗的懷疑。
筆者認為,“中醫現代化”命題的提出本身就包含陷阱。根據一般理解,現代化的實質就是科學化,比如“農業現代化”、“工業現代化”等等,就是用科學技術和科學裝備來改造這些傳統行業。對中醫科學化的嘗試也是如此,這是一種“取精華”的方式,是一種很好的辦法,醫學領域的國家級大獎有四分之一和中醫藥有關,這些成果的取得,可以說都采用了這種方法。但這里存在一個問題,即青蒿素、靛玉紅等的發現對于中醫來說,只有安慰作用,它們很快就匯入了現代醫學的洪流,和產生它的母體處于懸隔狀態,這些東西對于中醫來說,是異己的,也是陌生的,他們的使用是按照現代醫學的要求進行的,純粹的中醫是不懂的。
與此相反,作為“去糟粕”的中醫保守派也被認為是現代化的路徑,但這是對現代化的誤解。因為去糟粕本身不會增加中醫學的內容,不是一種發展,如果照這樣理解,我們的一切活動都可以視為現代化。再則,按照一般科學哲學對“科學”的定義,中醫的理論體系是戴不上科學的桂冠的。去其糟粕的結果最終可能是瓦解中醫。
說中醫“不科學”,許多中醫馬上會跟你急,因為非科學(不是偽科學)好像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給自己臉上貼上“科學”的標簽好像就很光彩。而正統科學界的態度是,找不到中醫理論科學性的依據,即使中醫看好了病,也是不科學。
化解目前的尷尬,不能在“中醫現代化”的框架下打轉,因為從一開始,中醫學就注定要給現代科學添“麻煩”,它揭示的一些現象用現代科學理論無法解釋,它的語言工具和推理方法也不是現代科學的方法,一部分人據此會用科學的名義加以拒斥,了解較深的人則希望深入研究。而筆者認為,擺脫中醫學的困境出路在于走后現代化之路。
傳統中醫學和現代教育體制的疏離造成了民眾對中醫的誤解。過去,我們可以靠深厚的民眾基礎進行反擊,因為彼時民眾還沒有被“現代科學”的觀念洗腦,他們信奉的是自己的感覺,有效不需要理由。而在當代,我們的社會正處于加速工業化時期,社會的主流人群從小到大,接受的都是現代科學體系的教育,其主導思想是科學主義的。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近些年“告別中醫中藥”的呼聲和1929年余云岫(醫學家,是第一個研究和嘗試使用中藥的西醫)等人啟動法律程序提出《廢除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并沒有本質的不同,因為上世紀20年代的余云岫等人,是較早接觸現代科學的學者。但那時人數尚少,而現在絕大部分人都是“余云岫式”的“科學”信仰者,雖然他們不一定都站出來反對中醫,但對中醫藥的半信半疑卻是肯定的。在今天的中國社會,前科學主義、科學主義、后現代主義并存,這為中醫的生存提供了極好的屏障,現代化、科學化的努力會消解中醫,前科學主義的態度又逐漸為國民所拋棄,只有后現代主義的思潮為中醫的發展提供了發展方向。
發達國家的經濟形態和思想觀念可以理解為后現代思潮的普遍形式。這種思潮強調多元文化共生,強調科學和人文的平等對話,強調科學的不足和對歷史的重新審視。因此,我們對中醫藥走出國門,逐漸為西方主流社會所接受這一點,就可以有更深層意義的理解,醫學的對象———人的復雜性和宇宙、社會的復雜性可以相提并論,既然我們對宇宙、社會、心理的研究允許多元,那為什么我們要苛求醫學上的一元解釋呢?美國國立衛生研究機構每年投入數億美元研究以中醫中藥為主的傳統醫學,可以看作是對科學主義的反動,也可以看成是多元社會、不同利益集團訴求的結果。日本、臺灣等地搞“科學中藥”,從經方里直接取出藥方加工成顆粒劑,與其說這種方法是科學主義的,不如說這是后現代的,因為直接從典籍里面拿來就用,沒有詳細的論證實驗環節,其本身并不為科學主義所接受。后現代化中醫的意蘊是,發展可以有多個選項,保存傳統和理論重構都應有自己的位置。
(來源:東方早報 文:龔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