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春,在我自己主動要求下,作為中組部選派的外調干部,我踏上前往太行山革命老區武鄉縣掛職鍛煉之路。
這里是抗戰時期的八路軍總部駐地,是我的外公朱德及彭德懷、劉伯承、鄧小平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長期生活和戰斗過的地方。在這片紅色土地上工作、學習的3年時間里,我沿著外公留下的足跡,訪農家,進農戶,辦實事,切身體會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
恰逢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之際,我身在當年抗日激戰之地,緬懷外公朱德總司令策馬太行的戰斗生涯,撫今追昔,激情難抑,遂以這篇真心真情之作,紀念抗戰,紀念先輩。
那座戰斗英雄紀念碑讓我難忘
我童年時,看過一部電影,片名叫做《長樂之戰》,講的是抗戰時期我八路軍反擊日軍九路圍攻的一次著名戰役,這場戰爭就發生在山西武鄉縣長樂村。解放后,為紀念在那次戰斗中犧牲的八路軍戰士和將領,當地政府建起一座“長樂村戰斗英雄紀念碑”。我來武鄉工作后,幾次到長樂村瞻仰此碑。這座巍峨挺拔、莊嚴肅穆的紀念碑,佇立在漳河岸邊,默默不語。
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本侵略者從北平瘋狂南犯,揚言在3個月內滅亡中國。在這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外公遵照黨中央決定,率領八路軍開赴華北,放手發動群眾,開展游擊戰爭,創建抗日根據地。
1938年2月,外公率總部挺進太行山,轉戰于武鄉縣的義門、寨上、磚壁、王家峪等地,直接指揮整個華北抗日游擊戰爭,武鄉成為我黨我軍敵后抗日根據地的心臟。當時僅13.5萬人口的武鄉,就有9萬人參加抗日自衛隊和抗日群眾團體,并有3000多人參加八路軍。初入太行山,八路軍就先后打了神頭嶺、響堂鋪等3個被敵人稱為“典型的游擊戰”的勝仗。1938年4月4日,日寇分九路向晉東南合擊,企圖在左權(當時叫遼縣)、榆社、武鄉地區消滅我八路軍主力,吃掉八路軍總部首腦機關,把剛剛誕生的太行抗日根據地扼殺在搖籃之中。時任八路軍總部總司令的外公直接指揮了這次反圍攻戰斗,親自制定了作戰計劃。4月16日,日寇3000余人竄到長樂村附近,我129師主力及115師一部抓住孤立、冒進的敵人,迅速將其團團圍住。經過一整天的激烈戰斗,擊斃日軍2200余人。
長樂之戰,是我八路軍粉碎敵人九路圍攻最有決定意義的一戰。其他各路敵人見其主力慘敗,便紛紛回竄。外公指揮我軍乘勝追擊,相繼收復了18座縣城,一舉將日寇趕出了晉東南,取得了粉碎敵人第一次九路圍攻的勝利,為晉冀魯豫抗日根據地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據不完全統計,抗戰期間,在太行山區,八路軍有13503人犧牲,32345多人負傷,整個太行山區有17萬人被日偽軍打死打傷,其中有1434名區級以上干部為國捐軀。“你們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們活在你們的事業中”———這是朱德總司令、我的外公說過的一句話———它被醒目地刻在“八路軍太行紀念館”烈士英名錄的上方。
那封發黃的家書讓我淚下
在八路軍太行紀念館的展廳里,陳列著一封抗戰初期外公在太行山區寫給家鄉好友的一封信。信已發黃、破損,但字跡依稀可認———“與齡老弟:我們抗戰數日頗有興趣,日寇雖占領我們許多地方,但我們又去恢復了許多縣城,一直深入到敵人后方北平區域去,日夜不停地與日寇打仗,天天都得到大大小小的勝利……
家中有兩位母親,生我養我的均在,均已八十康健,但因年荒乏食,恐不能度過今年,我希望好友閱后,向你募二佰中幣,速寄家中。———朱德于晉洪洞戰地十一月十九日”
紀念館的講解員每每講到此處,就會哽咽;我一七尺男兒,也禁不住淚眼模糊。是啊,這就是我的外公,這就是威震敵膽的八路軍總司令,這就是太行人民眼中的“朱老總”。
外公出身農家,5歲就上山割草、打柴,20歲考入四川高等學堂附設的體育學堂。社會的黑暗、民眾的痛苦,使他毅然棄教從軍,以武救國,后又拋官棄祿,追求真理,經周恩來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多年來,外公戎馬倥傯,出生入死,馳騁疆場,對家中年邁的母親卻“不能顧及她們”。雖位居八路軍總司令,卻“十數年實無一錢,即將來亦是如此”。
我在紀念館聽講解員講,外公當年在太行山雖然年過半百,仍然和戰士們一樣吃的是野菜樹葉,穿的是補丁棉衣,住的是土屋土炕。
在總部舊址王家峪,當地老鄉給我講了兩個故事———
一次,外公從黃崖洞兵工廠視察回來,看到飯桌上擺著一盤剛剛炒好的山藥蛋(土豆)絲,臉上頓呈不悅。他把炊事員叫來,說:“根據地這么困難,大家都在吃野菜,啃窩頭,你怎么能為我一人把山藥蛋切成條子炒菜呢!我們多為前線,多為百姓想想吧。”
說罷,外公硬是只留下窩窩頭,讓勤務員把這盤菜送給傷病員。
還有一次,警衛班戰士小李送信回來,見老鄉正在采集榆錢錢。小李便也采了滿滿一碗榆錢,放點鹽、醋拌了拌,端給外公吃。外公看著這碗榆錢飯,對小李說:“老鄉們的生活非常困難,拿榆錢當飯吃,我們吃了,老鄉們吃啥?我們八路軍是工農子弟兵,要愛護百姓。哪怕是一碗榆錢錢,也要首先想到老鄉。”
隨后,外公讓小李把這碗榆錢飯,送給了烈屬韓奶奶。
新中國成立以后,外公依然過著簡樸平淡的生活。不僅如此,外公一向教育兒孫、子侄們,工作向高標準看齊,生活向低標準看齊。臨終前,他囑咐外婆,把他一生的積蓄兩萬多元人民幣全部交了黨費,不為子孫留分文。
外公是共和國的開國元勛,“官拜”元帥。但直到外公去世后,我們才知道,外公從來沒有拿過元帥的工資。外公的一生,是真正的艱苦奮斗的一生,“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一生。他的心中只有人民,他的眼中只有共和國的事業。
那棵繁茂的紅星楊讓我向往
在我幼年的記憶中,聽的最多的、印象最深的莫過于“紅星楊”的故事了,長大后便產生一定要親眼目睹紅星楊的強烈愿望。在八路軍總部舊址王家峪,外公手植的紅星楊現已成為武鄉紅色旅游的一道風景,每天到此瞻仰的游人絡繹不絕。
從長治市乘車,一個多小時的行程便可以到達八路軍總部舊址王家峪。走過一座拱形小橋,便能看到那棵著名的“紅星楊”。遠遠望去,樹身筆直,樹冠繁茂,枝杈交錯,葉色濃綠。在藍天、白云和巍巍太行山的映襯下,紅星楊格外挺拔蒼勁。
王家峪的鄉親們告訴我,這棵被當地人親切地稱之為“紅星楊”的楊樹,從樹枝的橫斷面上能看到一個鮮艷的正五角形,跟軍徽上的紅五星一模一樣。更為神奇的是,當地的楊樹很多,但只有這棵朱總司令當年親手栽植的白楊樹,是有紅星之“芯”的。
老鄉說,這是因為朱總司令把自己的心,留在了太行山。
與我同行的武鄉縣原文史所所長、武鄉縣的黨史戰史研究者王照騫對我講,外公在武鄉的日子里,經常深入到老鄉家里問寒問暖,和老鄉們一起抽煙、下棋、拉家常,幫老鄉干活。一次在磚壁村和老鄉拉家常時,外公了解到,磚壁村十年九旱,靠天吃飯,古時傳下來的歌謠說:“干磚壁、磚壁干,正月吃完土窖水,二月擔水三十里,要想找到活泉水,熬到日頭朝西起。”
外公一直把磚壁村缺水的事記在心里。哪怕是在打仗前察看地形時,也處處留心找水源。后來終于找到水源,外公親自指揮并和軍民一起勞動、打井,不到半個月就挖了一眼30多米深的活水井。井打成后,召開了千人慶祝大會,外公在會上用挖井的事例教育大家軍民團結,戰勝天災人禍,堅決抗戰到底。
自此,磚壁村的百姓紛紛稱贊“八路軍真好”。磚壁村人為使子孫后代永遠不忘八路軍的恩情,便給這口井起名“抗日井”,還在“抗日井”旁樹了一個牌子:“吃水不忘挖井人,時刻想念總司令”。
在磚壁村,外公還經常幫老鄉們推碾子,那個大碾子至今還在,被老鄉們稱為“連心碾”。
王照騫說:“不管是紅星楊、抗日井,還是連心碾,都表達了老區人民對八路軍、對朱總司令的感激和懷念之情。這種感激和懷念,發自百姓內心,永遠不會忘記。”
今天,我重新回到外公曾經工作、生活和戰斗過的地方,追憶外公的戰斗生涯,重溫先輩的革命傳統,心情格外激動。外公他老人家為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時時激勵著我,鼓舞著我。我心中默念著外公的教誨,要求自己像外公那樣艱苦奮斗,聯系群眾,同人民心連心;像外公那樣清正廉潔,克己奉公,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古人云,詩言志。最后,我想吟詩一首與外公唱和,作為本文的結尾———
《出太行》
群峰壁立太行頭,
天險黃河一望收。
兩岸烽煙紅似火,
此行當可慰同仇。
———朱德(1940)
《入太行》
六十經年烽煙散,
太行之行感觸深。
先人壯志后人酬,
處處豐碑處處春。
———劉進(2005)
來源:中國青年報 作者:劉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