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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鈞管這叫頹而不廢,或者高級頹,就像顏色里的高級灰。
本刊記者/曹紅蓓
對于搖滾圈來說,鄭鈞的臉帥過了頭;對于卡拉OK迷而言,他的歌又太“難聽”。他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任何一個集團。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這個說得一口流利英語的西安人能在歌壇的“輝煌94”這一年乘風而去,“活”到現在,純粹是一個小概率的幸運事件,一個個案。
出道11年來,鄭鈞以兩三年寫一張專輯的頻率跟人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系。其一副吊兒郎當的舉止做派,并沒有妨礙他成為中國最早的能夠通過唱片版稅養活自己的歌手。這些年,他去過了《回到拉薩》里的拉薩,娶了《灰姑娘》的原型,翻唱了小時候媽媽和姥姥教他唱過的歌,實現了一個又一個愿望。現在的他還在寫歌,在2005年12月3日的《溫暖吶喊》個人演唱會后,又將開始制作一張全新的創作專輯。
鄭鈞的歌總是懶洋洋賴唧唧的樣子,但是爆發起來又有一股狠勁,溫情和粗野漫無條理地勾兌在一起。
頹是頹,但什么都不耽誤。鄭鈞管這叫頹而不廢,或者高級頹,就像顏色里的高級灰。
11月17日,對鄭鈞的采訪在北京東部一個飯店的大堂里進行。鄭鈞感冒了,一直不停地說“對不起”,然后大打噴嚏,但是沒有表現出一絲傳說中的傲慢和不耐煩,態度堪稱和藹可親。
“需要治療頸椎病的話可以去我的演唱會”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這么多年一直沒在北京開過演唱會?
鄭鈞: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其實五六年前就打算開了,在首都體育館,但因為與合作方的理念不同沒能做成。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公司,這次演唱會的整體思路是以我為主的。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1994年出的第一張唱片里,《赤裸裸》、《灰姑娘》、《回到拉薩》、《極樂世界》等后來都成了卡拉OK的熱門曲,1997年第二張專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路漫漫》等影響也比較大,到現在出了4張原創專輯。有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每一張唱片中歌曲的傳唱度似乎越來越小了,你認為這是什么原因?
鄭鈞:從1999年出第三張開始,就基本不做宣傳了。但這幾張的銷量其實和前面的專輯差不多。而且,傳唱度只是一個方面,至少我的每張唱片里都有幾首能留下來的作品,像第三張里的《怒放》、《幸福的子彈》……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后來不做宣傳了,覺得名氣已經足夠大了嗎?
鄭鈞:不,開始討厭宣傳了。
中國新聞周刊:問題是,如果沒有30首左右高傳唱度的歌墊底的話,做一個演唱會是不是會存在歌源的問題?
鄭鈞:這次我會在演唱會上唱二十六七首歌。有一部分肯定是全場卡拉OK,還有一部分就是讓你聽的,讓你一邊聽一邊甩腦袋的那種。所以需要治療頸椎病的話可以去我的演唱會。(說這話的時候,鄭鈞仰頭笑得很燦爛。)
“8歲的時候我就已經老了”
中國新聞周刊:成名前后心態有什么變化嗎?
鄭鈞:沒什么變化。對一個藝術家的創作來說,吃飽了還是餓著不是特別重要。畢加索和梵高都是偉大的創作者,前者是飽的,后者是餓的。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你是因為藝術而飽著,但是假如你因為藝術而長時間地餓著,你還會堅持搞藝術嗎?
鄭鈞:我會放棄。
中國新聞周刊:1997年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的時候,你30歲,你唱“如果我哭了,可能是我老了”,你感覺自己的心態從那時起就老了嗎?
鄭鈞:你誤讀我了。我不是從那時候老的,8歲的時候我就已經老了。當我看著我爸爸的尸體,開始想人為什么要活著的問題,然后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老了。這種心態一直持續至今。
從那以后,我就像一列一直往前開著的火車,而我經過的種種社會經歷,具體的事件,就像車兩邊的風景,只是從旁掠過,它們根本影響不了我的軌道,我的內心世界。
中國新聞周刊:1999年出第三張唱片的時候,你唱“盡快離開這地方”。就在前幾天,準備演唱會期間,聽說你又想實施逃跑,結果未遂,經常想逃跑嗎?
鄭鈞:不是想逃跑,而是在逃跑。從小我就在逃,考大學我非要到南方,是一種逃,大四時想去美國,也是逃。后來我還是經常逃,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從一種生活逃到另一種生活。但每次逃跑的下場都是被找到,因為我憋不住會打電話給老媽。讓老媽十天二十天不知道我的下落,我可受不了。
中國新聞周刊:既然你的心態都那么老了,還用得著總玩逃跑嗎?
鄭鈞:所謂“逃跑”是為了尋找自由。這和老不老無關,而是取決于每個人的心靈對自由的依賴程度。
“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同時是一個享樂主義者”
中國新聞周刊:照片上的你常常是斜昂著頭,一副白眼看雞蟲的樣子。你說自己是一個沒落貴族,你的天生優越感從何而來?
鄭鈞:“沒落貴族”是別人愿意那么叫我,我自己沒說過。我也從沒有任何優越感。我爺爺是黃埔軍校畢業生,外公是早年留日的,如果是解放前,說不定還有一點意義,但我出生那會兒是我家最慘的時候。
實際上我小時候自卑之極,因為做什么都不被肯定。我有一個處處比我優秀的嚴厲的哥哥。我都是十幾歲的中學生了,有一次正在家里和人聊天,我哥從學校回來,行李往地上一扔,就叫我把成績單拿來,一看考80分,上去就給我倆大嘴巴:“比豬還笨,考80分還敢在這聊天!”和我聊天的人直接就嚇跑了。我上了普通高中后,我哥對我說:“你這輩子算完了,你就是個垃圾!”
我的自信完全是到杭州上大學以后才開始獲得的。上大學的第一個月,我就被選為新生聯歡會的主持人,后來當學生干部,還險些入了黨。
到了杭州,我才發現生活原來還有陽光的一面,沒事在西湖上泛個扁舟挺好,在西安我就覺得步履沉重。現在我最喜歡的是北京。北京很嬉皮,身家上億的人有可能平時就穿個拖鞋、老頭衫什么的。我喜歡嬉皮。
中國新聞周刊:美國原產的嬉皮后來大都成了社會的中流砥柱。你現在開酒吧、開公司、弄農場,是不是也要向這個方向發展?
鄭鈞:我是多重的,嬉皮是其中一重。我做事從來不管別人是不是喜歡,我既不關心所謂的藝術家怎么說我,也不關心那些惡俗的人怎么說我。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安頓就怎么安頓,只要我不危害別人就行了。
有一次我在深圳一個酒吧里,一個特別漂亮的姑娘跑上來問我是不是鄭鈞,我承認了以后,她跟我說,“我喜歡了你好多年了,你是我惟一熱愛的歌手。可是,你今天怎么會出現在這兒?”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一直虛無飄渺地生活在遙遠的世界里。我告訴她,“這有什么奇怪的。都是人啊,誰不吃糧食?誰不拉屎?”
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同時還是一個享樂主義者,藝術并不妨礙我享受生活。我想在酒吧和朋友混的時候我就在酒吧,我想到農場吊床上躺著的時候就去農場,我想到山里閉關寫歌的時候我就上山。生活就是一次次的選擇構成的,我每一次選擇都是孤注一擲,所以死而無憾。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你的人生將是個悲劇?
鄭鈞:總起來說,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是喜劇,但有一種人的人生可能不是悲劇,那就是有堅定信仰的人。而我不是。
中國新聞周刊:你標榜自己頹而不廢,在你看來,頹而不廢和頹廢的區別是什么?
鄭鈞:徹底地頹廢必須先徹底地絕望,但我還是謳歌希望的,所以我頹而不廢。
中國新聞周刊:今天的你給人的感覺很溫暖,這和你歌里的,還有公眾印象中的頹似乎完全不一樣。不得不說,你今天的表現太像一個上進青年了,你覺得這反常嗎?
鄭鈞:不反常。今天這樣的表現就是我的常態。其實我平常是努力讓自己做一名上進青年的。頹是一種抵抗的方式,也是對命運的尊重,因為生命的色彩,本來是悲的。(來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