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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了“劉心武事件”的紅學熱,讓養在深閨的“紅學”,不期然間承載了一場包羅萬象的公共狂歡
“她于是嘗試另一種清洗自己的方式:和一個清潔的男人戀愛,假裝沒有過去,只有將來。她選定的人是柳湘蓮,這個俊朗浪子的顯著特點是潔身自好,薛蟠妄圖將他當成孌童調戲,遭到一場暴打。他有著最為顯著的清潔的精神,現在成了能濯她的水,渡她的橋,她希望成為他安靜貞潔的妻。”70代女生閆紅在《誤讀紅樓》一書里這樣描述著尤三姐,那一章回名叫《木子美·尤三姐·托馬斯》。
閆紅最初只是與父親進行“劉姥姥具備博大的地母精神”之類的討論,后來涂鴉成文字,播撒于網絡后竟艷壓江湖,先后有十多個書商輾轉找她。而直到正式出書乃至被盜版的時候,閆紅仍然覺得神奇,因為那只是她個人的邊緣感悟,圖的是性靈自在。這個爛熟《紅樓夢》的女子,常常不拘場合,比如連洗腳的時候也看《紅樓夢》,《紅樓夢》于她,不過是一個可以隨意玩耍、閑閑拆解的文字九連環。
她仍舊在合肥,一個中國最穩當的中型城市里做著自己的晚報副刊編輯,以網名“忽如遠行客”與“爾林免”,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的“紅文”被貼來轉去。有時跟帖達200多封,其中不乏創見,也有毫無意義的恭維,并且免不了有如閆紅語:“人在明處,防不勝防的暗箭傷人。”她為此不得不換了ID。
“現在似乎是我沾了劉心武的光,或者說沾了中央電視臺的光。”閆紅這樣解釋自己的“偶入名利場”。她出書時,恰逢劉心武揭密《紅樓夢》的電視講座開播,“讀者開始對一切跟《紅樓夢》相關的東西感興趣了!”閆紅不否認自己無意間搭上了順風車,但她認為,這場轟轟烈烈的非專業紅學熱,不過是包括網絡在內的媒體推波助瀾下,一場集體的“社會共謀”。
紅學 “四有”新人
普羅大眾以群體規模正解、誤讀乃至歪批《紅樓夢》其實早就一發不可收。劉心武事件不過是一個“天下大亂”的火引。當下的非主流紅學熱其實緣于對曹雪芹生辰的爭議,“紅學”的“壬午說”、“癸未說”等不同說法分別把2003、2004年定為曹雪芹“逝世240周年”,為此輪流舉辦紀念活動,此間,如周汝昌這樣的紅學大家競相出書立說,《紅樓奪目紅》的不俗成績讓文化圈側目,拉長的紅學慶典也讓更多的檻外人對紅學研究“有所思”。
而網絡則成了紅學票友串聯最方便的工具,上個世紀90年代就出現了由熱心網友創辦的紅樓網站,如今更是前赴后繼,且大都出落得美侖美奐;各類論壇開始漸成氣候,諸如QQ紅迷會這樣的組織也芳菲盡吐,網友風涯子甚至為此總結出了紅學的“四有”新人,即“有錢、有閑、有病、有癖”。
同樣是70代女生的沈威風是在有閑的時候解構《紅樓夢》的。在加拿大閑極無聊的沈威風去年開設了《職場紅樓》專欄,如今結集出版,與《王熙鳳是個好領導》一起,放在經管書柜臺熱賣。其實她也寫了《鳳姐這樣的女高層》,不過那是一個傷感的職場故事,為考據出與影星梅艷芳一樣得了宮頸癌卻強撐著風光的職業經理人鳳辣子打抱不平。
活讀《紅樓夢》是非專業紅學的立身之本,幾乎每個人都能夠從《紅樓夢》里吸收鈣質:既有借題發揮者,比如《賈璉的底線和私有財產保護》一文,就貼于全國人大常委會向全社會公布《物權法》草案之際,娓娓道出賈璉都不恥的侵占民財之罪,警省世人;也有八卦的二奶性格分析:“尤二姐這個妞,覺得她性格前后變幻太大,騷時太騷,一旦轉變方向,又賢惠得沒有道理。后來才漸漸明白,所謂盜亦有道,尤二姐奉行的就是二奶之道。”更有人將古典《紅樓夢》順手牽進了虛擬的當代,煞有介事地在網上建立了“大觀園小區”,“省親別墅一號”堂皇標價出租;亦有不少人一頭扎進了故紙堆,嘔心瀝血地在案頭或者網上“拷紅”,享受著抽絲剝繭的樂趣,其中有棒喝真理者,也不乏惹笑攪局甚至嘩眾取寵者。
“就像不要把《紅樓夢》看得太神圣,也不要把紅學看得太神圣”,沈威風表示,她目前仍然對《紅樓夢》情深意篤,但是倘若需要,寫完了《職場紅樓》,也不是不可以再寫《職場青樓》,“實用主義能夠推動社會進步!”沈威風一語道破玄機。
“草根紅學”的社會生態
非專業紅學發端伊始,便與專業紅學關系微妙,亦有逍遙派與學術派之分。沈威風“潔身自好”,一早表明了戲說的態度,以免“被人批成豬頭”;閆紅也借著誤讀的名義逃之夭夭:“我都說誤讀了,你就別跟我計較了。”閆紅坦承寧擔“小兒無賴”之嫌,也不愿意作為靶子被亂箭穿心。
而因特網多的是不畏死者。青年學者、現任一家報社編輯的陳林認為非專業紅學熱的隱蔽前提是,專業紅學研究折騰了這么多年,花了納稅人那么多錢,其實什么問題都沒有解決。比如“脂硯何人”、“芹系誰子”、“續書作者”等紅學的“三大死結”,至今尚無定論。而因特網提供了一個平等的介質,什么觀點都可以自由發表,可以迅速在公眾中傳播,紅學研究不再眼巴巴只是看著專家學者大侃特侃,“大家都是猜,憑什么你猜得我就猜不得?”
如今,陳林擔任著新浪網“紅樓一夢”的版主,那里號稱是“草根紅學”的集散地,每天有固定的百來號人看,與多數紅學論壇相比,這里插科打諢的成分少些,更多的是一些草根文學青年在發奮習藝。不過陳林反對所謂的“草根紅學”的劃分,認為高貴的不是階級和身份,而是遵不遵守學術規范,是否實事求是、言之有據?因為“主流可能不實事求是,不遵循學術規范;非主流未必不事實求是,未必不遵守學術規范”。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紅學通史》作者陳維昭認為,“草根紅學”的出現是有它的現實根源的。他將紅學分離為廣義和狹義兩個概念,廣義的紅學是指一切有關《紅樓夢》的閱讀現象,狹義的紅學則是指真正的學術研究。前者只是把閱讀、詮解《紅樓夢》當作一種消遣,純屬個人興趣。“沒有誰規定得有什么資格才可以閱讀《紅樓夢》,對于個人閱讀行為,規定了也沒有用。對于公開出版物,如果事先聲明是用游戲的角度,用玩笑的角度來解讀,也不妨作為‘草根紅學’存在。”而對于作為真正學術研究的紅學,則需要嚴格規范,陳維昭不否認自學成才,但是對紅迷們提出了忠告,業余的身份并不意味著可以逃避學術規則的約束,先要對中國文學史有常識性了解。
陳林也承認在這個龐大的紅學業余愛好者圈子里良莠不齊,很多人就是憑興趣鬧著玩而已,也有極少人在認真研究,但是路子不對。“目前的帖子,有趣的不少,但質量不高,這跟發帖者本身缺乏學術訓練有關系。”
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出身的陳林力圖突破這個瓶頸,因此把紅學研究當成了自己的社會博士論文來攻讀。他的觀點不可謂不驚人,考證出《紅樓夢》為曹雪芹之父所作,這一觀點除在網絡上廣泛流傳外,也在《新京報》、《中華讀書報》等報刊探討。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羅雪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