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和她的同學張藝謀、陳凱歌一樣,胡玫對作品賦予她那個時代人固有的精神表達。只是她更聰明地找到了市場和精神表達的結合點
本刊記者/丁塵馨
每天晚上,胡玫都會守著電視機完整地看完2集連播的《喬家大院》,她說,看電視的感覺和在剪輯機旁看完全不同,“隔了半年再看,特別有親切感”。
自1998年執導44集《雍正王朝》之后,胡玫已無一遺漏地連續將《忠誠》《香樟樹》《漢武大帝》以及正在熱播的《喬家大院》端上了央視一套黃金檔的餐桌,如果按觀眾的人次和作品數量計算,胡玫無疑大大超過了張藝謀、陳凱歌,算得上國內最有影響力的高產影視劇導演了。
很多觀眾難以想象,像《雍正王朝》《漢武大帝》以及《忠誠》這樣陽剛氣十足的電視劇出自一位女導演之手;熱愛歷史和政治的人,則樂于從劇中去按照各自的史實和現實,發現了豐厚的話題;而做影視研究的專家們立刻從中發現,胡玫身為張藝謀、陳凱歌同學,不僅在鏡頭語言上的“唯漂亮主義”與兩位同學不相上下,在“熱衷帝王題材”和“闡釋強力崇拜”方面,也如出一轍。
對于各種角度投射來的目光,胡玫的態度也顯出了女性才有的現實和理性,她既不像同學陳凱歌那樣激昂,也不似張藝謀這般淡然,她會對前來質詢的記者細心解釋,哪些是屬于編劇和歷史顧問的職責,哪些則是攝影和美術的范疇。她甚至將《漢武大帝》和《忠誠》的爭議言論結集成書上市,順便也附贈給身邊的記者和朋友。
胡玫接受采訪,猶如她的電視劇,細碎而綿長,卻不見劇中的強悍。了解了她從20年前女性電影導演代表如何轉變成了現在的風格,以及她賦予作品的理想和想象,就能明白這個電視劇的“一姐”是怎么產生的了。采訪約在她的住所里,房間龐大而凌亂,她解釋說因為新家正在裝修,這套住宅現在是居住兼工作室的多功能廳。初次見面的胡玫溫和而客氣。她笑稱,自己在家接受采訪有心理障礙,生怕被先生聽到,“不然他又要說我這話那話說得不對了”。
這就是一個男人的社會
中國新聞周刊:你之前沒有想到《喬家大院》的收視率會這么好?
胡玫:開始沒想到。剛拿到本子的時候我對晉商也沒譜,想無非就是講商人怎么發家致富嘛。等走訪了喬家以后很震驚,當看到他們家把“學吃虧”“誠信”作為家訓刻在門楣上,我覺得有點意思。慢慢把晉商文化這層面紗就揭開了,我對這些人的故事感到激動。我想這也是為什么會有這么高收視率的原因。
中國新聞周刊:電視劇里有多少是真實的?
胡玫:喬家的后人和專門研究喬家的祁縣博物館館長都認為,起碼百分之八九十是事實。除此之外,我把常家大院、王家大院等等其他大院的故事也融到這里面了。
中國新聞周刊:《喬家大院》里,喬致庸簡直就是個活雷鋒,之前你拍的人物像《忠誠》里的市委書記,漢武帝,甚至雍正都是很正面的“高大全”形象。是有意這么做嗎?
胡玫:我沒有一個定型的人物模式,非要做什么樣一個人。但我是一個英雄主義者,我很崇拜英雄。非常可悲的是,現在這個社會就是一個男人的社會,真正推動一個歷史前進的還(多)是男人。
我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我就想,那我們應該讓男人做成什么樣子。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作品里的男性人物形象,是按照你理想中的形象去塑造的?
胡玫:對。比如說,我喜歡和聰明的有智慧的男人接觸,如果這個男人窩窩囊囊,我就不愛理他。他不能給我什么見教,一些刺激的話,我就覺得(和他接觸)沒什么意思。這也是生活習慣吧。
中國新聞周刊:相反在你的故事里,常常是女性都沒有完美的,甚至是陰暗的。比如《喬家大院》里,你還是讓喬致庸栽在了女人的手里。為什么?
胡玫:我說過這是一個男性的社會,尤其是在解放前。當時封建的禮法對她們摧殘得越深,積怨也越大的。像在《喬家大院》里,我們有一個很明顯的副主題,就是為女性的命運鳴不平,包括大嫂在內,三個主要女主角都是這樣的命運。哪怕是陸玉涵,雖然她得到了心愛的男人,但是在片中,她的丈夫還會對她說,“對不起,我們的賬是不能讓別人過目的。”女人是不可以過目賬目的。那時候的婦女是非常不幸的,不是我成心把她們塑造成這樣。
中國新聞周刊:在片中,她們的人生命運全部都是圍繞一個男人,幸運或不幸。這是劇情的需要還是你對那個時候女性地位的理解?
胡玫:我覺得這是起碼的對那個時代(女性)的了解。除了像女土匪、雙槍老太婆這樣極其傳奇經歷的人外,如果哪個劇里面出現了在那個時代一個特別能干的女性,我都要打一個問號。我不相信 不大可能。那時候婦女基本都是纏小腳,連屋門都走不出去,怎么可能去搞那些事業?
這是對那個封建社會,對舊時代文化起碼的了解。對女人而言,男人的命運就是她的命運,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真是幾千年來中國婦女的主流命運,除了慈禧太后、武則天以及個別像竇太后這樣掌握大權的女人。
享受電視劇帶來的成就感
中國新聞周刊:從20多年前最早你拍《女兒樓》等一系列女性題材的影片,到現在主要創作男性題材為主的作品,有一個現象是否可以印證你轉變的原因:你拍的男性題材的電視劇都有比較大的反響和收視率,而女性題材的作品包括同樣在央視一套播出的《香樟樹》,卻都反響平平?
胡玫:《女兒樓》是我二十多年前的作品,你不可能要求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去負載那么多的社會、文化、歷史(的內容),這些我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呢。所以那時我的作品中,大量的還是問號:女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或者這個女孩她的內心為什么這樣……視野比較小。
到了一定的年齡我發現,女人的命運已經不足以吸引我的眼球。一個女孩的成長過程大體就是這么一個階段,如果沒有特殊的經歷,女人基本上都比較善良,喜歡夢想,比較浪漫,這些特質都千篇一律,在我的眼里,就顯得比較蒼白。不如男人步入社會和推動歷史發展,來得那么豐富,那么多的層面。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第一部《昨夜長風》是在央視8套播出,你的其余5部都是在央視一套黃金檔播出,這在國內導演中沒有第二個。是你有意識的嗎?有什么竅門?
胡玫:(想了好一會)原來可能是碰巧,后來變得有點意識了。先前我覺得,央視播還是地方播,沒所謂呀。后來發現央視的覆蓋率特別高,所以在創作過程中,增加了一份這個方面的思考:怎么能讓片子在更大程度上接近中國更廣大的人民群眾?這成為我創作的指標之一。
我聽說這幾部片子給央視帶來的廣告收益都是最高的,這可能也是他們樂于選擇我片子的理由吧。
但不管是什么樣的平臺,我的審美標準始終是,希望通過我的片子塑造“真善美”的事物。
中國新聞周刊:包括像塑造雍正皇帝的時候,你也希望是反映“真善美”?
胡玫:很多人說,我美化了帝王將相,我想我不是。如果你研究了關于雍正的作品的話,就能看到,一個皇帝在他在位短短13 年的時間里,批的折子一頁一頁紙摞起來到十層樓高,想想我們誰能做得到?——起碼有一點,這個皇帝是非常努力的。實際乾隆遠比雍正殺得多的,多得多。
所以是這個人物征服了我,我才有感而發,再用我的真實感受去表達。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電視里的雍正,其實更像是你內心希望的完美皇帝的形象?
胡玫:對,比較理想化。我說的“真善美”,光有真還是不行,還要通過“拔高”,把人的德性里的善良的一面向人們伸張。
在我的人物選擇上,一定是有善有惡的。在我的片子里,壞人一定是壞到很壞,好人一定是好到很好。如果他是個好人的話,不管他犯什么錯誤,我都會把他塑造成一個好人 一個犯錯誤的好人。
我也注意到,日本在戰后處在一種混亂的特別萎靡的社會心態里,當時出了一些特別棒的導演,他們拍了一些振奮日本民族精神的片子,把日本男人的魂魄重新地加以整理,對振奮當時社會心態起到很好作用。這是他們的功績,提升了這個民族的精神。
我覺得我們的作品,要是老是纏綿在男歡女愛、燈紅酒綠、婆婆媽媽的事里的男人,有啥意思?我不喜歡,我覺得沒勁。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你也想象那些導演一樣,拍一些有社會影響力的片子?
胡玫:一種社會責任感。(問:這也是很多“第五代”導演都有的心態)——都有這毛病(笑)。
中國新聞周刊:就像不少“第五代”前幾年扎堆去拍帝王戲,現在又紛紛撤出,你現在接拍《喬家大院》,又推掉了《努爾哈赤》是不是也在考慮轉換帝王的題材?
胡玫:沒有刻意。我都無所謂,我沒有特別理性去想,我也不是帝王學派,我沒那種理想。對我來說,什么題材都一樣。
有時也是外界因素影響,拍了《雍正》以后,所有的歷史大戲就圍繞著我,也有很好的大戲,讓我欲罷不能。
中國新聞周刊:你曾說最想拍的還是電影,而且02年之前一直沒有間斷拍電影;可自從1998接拍《昨夜長風》之后,重心不斷往電視劇傾斜,電視劇也使你聲名鵲起,拍電影一直不盡如人意會不會覺得遺憾?
胡玫:我曾經在一個時期有過遺憾,但是現在不遺憾了。我想想沒有道理遺憾,電影的觀眾有600萬人就了不得了,我們的電視劇要是按人次來算,每次都得上億吧,這影響力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在電影和電視之間,越來越傾向于去拍電視劇。
我現在也摸到了電視劇的一些竅門,而電影是另外一個門類的東西。所以我很珍惜這個收視率,很珍惜觀眾對這些片子的厚愛。它確實讓人很有成就感,很驕傲。我想也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做到這一點,這點驕傲還是允許的。(笑)
采訪結束的時候,胡玫給記者看了一份助理剛打印出來的收視調查,調查稱,《喬家大院》的收視率已經超過去年央視的收視冠軍《亮劍》。同時她不忘補充說,收視率并不是她惟一看重的。(來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