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無錫市為何能如此公平對待農民工子女?因為那些市領導認為,今天的農民工子女,將是明天的無錫市民;他們今天能否接受良好的教育,很大程度就決定了明天的無錫市民的素質
在今天的中國,由于教育體制仍是計劃經濟占主導地位,加上城鄉二元結構沒有根本性變化,所以進入城市的外來勞動力一直面臨著種種困境,其中最大的困難就是其子女在“流入地”上學難。
農民工子女上中小學不得不交納高額的“借讀費”“贊助費”,他們的受教育權得不到保障。“進城務工農民工子女”已經成為一個特殊的群體,或者說一種特殊現象。有人形容他們像一朵朵小小的蒲公英,隨著父母的足跡飄來飄去;隨著進城務工農民工越來越多,這種“小蒲公英”漸漸也成團成群成片……這種現象,應當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
好幾年前,當各地紛紛制定種種規定,對“外來勞動力”“外來民工”就業做出了越來越多、越來越嚴格的限制時,無錫市勞動局就曾“反其道而行之”,出臺了《關于完善本市單位使用外來人員辦法的意見》。《意見》提出,企業招收外來工無須審批,而且所從事工種也不受限制,外來從業人員享受該市市民待遇;同時還提出,今后在勞動部門的正式文件中,“外來勞動力”“外來民工”的稱謂將一律以“外來從業人員”替代。
現在,無錫市又走在前列,采取種種措施使“蒲公英”在當地扎根。在現有體制下,“小蒲公英”扎根并非教育部門一家所能解決,所以幾年前無錫市教育局就與有關的七個部門聯合發文,公開承諾“以流入地政府管理、公辦學校就近接納為主,不讓一個農民工子女失學”。為此,政府投入了大量資金,使無錫市160萬農民工的17萬處于接受義務教育階段的子女絕大部分都進了公辦學校,就讀率高達91.3%。而且,為將這些孩子能更好地與本地學生融為一體,學校發給班主任的學生名單除姓名、性別以外,沒有任何其他人為的“標簽”。
無錫市能如此公平對待農民工子女,市里主要領導起了關鍵作用。這些領導認為,今天的農民工子女,將是明天的無錫市民;他們今天能否接受良好的教育,很大程度就決定了明天的無錫市民的素質。無疑,這是極富遠見之論。
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的理論認為,當人們衣食無憂之后,“獲得認可”的渴望將極其強烈。在他的理論框架中,“最初之人”在基本的自然欲望方面與動物基本相同,但從根本上區別于動物之處在于除了基本物質要求外還有最低微最基本的非物質要求。“獲得認可的欲望”來自人的精神本能,是精神的自我需要,是一種自我肯定,是自己價值在外部世界的鏡像化。歷史上的許多沖突并非為了“存在”,而是為了“獲得認可”。他明確寫道:“民族性不是人的一種自然特征,一個人只有被其他人認可是這個民族時才具有民族性。”
當移民長期不被主流認可,不能融入當地主流社會時,他們雖然居住在當地,但并不可能從更深的精神、文化層面上認為自己是這個地方的成員。當意識到不可能被當地社會承認時,尖銳沖突即難避免。中國目前正處于社會轉型的關鍵時刻,重要的一點就是打破原來的城鄉分割二元體制。二十多年來,越來越多的農民進城謀生,但又不可能獲得“流入地”的合法身份,他們的“第二代”不能與流入地孩子享受平等的教育權——而這種不平等造成的后果將最為嚴重。因此,許多孩子只好輟學,或幫父母打工,或在街頭游蕩。而從小生長在城市的農民工子女對家鄉的記憶、感情和“新舊對比”遠不如他們的父輩,但從身份上說又不是“城里人”,因此他們將更無歸宿感,更感到沒有家園可依,因此對種種不平等待遇將更加敏感、更加怒氣沖沖。如果這種狀況長期沒有改變,隨著他們長大成人,對社會將產生何種的影響確難預料。這是政府和全社會必須及早認真思考、對待的問題。而無錫市已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值得借鑒的范例。
讓“蒲公英”扎根,盡快融入所在地,對自己的“新家”有認同感、歸宿感,真正感到這是自己的家園,不再是飄來蕩去的“無根”一代,確是關系到我們國家、社會能否長治久安、各階層能否和諧相處的大問題。但愿各地政府不是幾乎“傾全力”建設美侖美奐的“示范校”,而是為越來越多的農民工子女上學創造種種有利條件,從長遠看,這確比“示范校”重要得多,有意義得多。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雷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