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5日,北大未名BBS匿名版上出現了這樣一個帖子。
“我沒有錢,我只有花樣的年齡,未加修飾的容貌。我每天穿著樸素的衣服,站在花枝招展的她們中間。我每周都要坐4個小時的公交車,去給那個高傲的小女孩做家教。她有錢,可連水都不想給我喝。我的家庭很窮。我的媽媽每天割豬草,雙手滿是老繭。我的父親,風燭殘年,可還要在建筑工地打工,為了我可憐的學費。我不期待愛情,我沒有衣服,我沒有化妝品,我的電腦也是二手的。我恨這個世界……”
此帖涉及的校園分層問題,陸續引來幾百人加入討論。有人說,有富人就會有富學生,有窮人也就會有窮學生。為此這種由社會分層決定的校園分層,正影響著大學生的人際交往、就業與愛情。
他們相愛了,但沖突慢慢凸顯
王強一米八的個子,為人厚道,對他表示好感的女生不少。可他不敢交女朋友,因為他來自農村,家里沒錢,平時只能靠做家教維持日常開銷。
有一次在公交車上,王強遇到了北京女孩阿娟,簡單地聊了幾句,雙方感到很投緣,慢慢兩人就走到了一起。阿娟是北京外國語學院西班牙語系的學生,很漂亮。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王強注意到阿娟有一條很典雅的由交叉的“C”字母組成的項鏈,價值3萬多元。后來他了解到,阿娟出身高干家庭。
剛開始,他們一起在食堂吃飯,在荷塘邊散步,王強騎車送阿娟回去,一切都和普通的校園愛情一樣。可熱戀期一過,兩人的矛盾就開始出現了。阿娟嫌棄王強吃面喝湯發出聲音,嫌棄他吃西餐不熟練。王強和她在一起,也感到花銷越來越大,靠兼職掙錢根本不夠。
阿娟喜歡去環境好的高檔餐廳吃飯。有一次,他們一頓就吃了200多元,當時王強身上只剩一張透支的信用卡。后來,王強和阿娟一起出去,總是裝作忘記帶錢包。
阿娟生日,王強沒錢買項鏈,只好買了99朵玫瑰給她做生日禮物。當時阿娟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發火說,從小周圍人都寵著我,找了個男朋友,卻是這種窮酸德行。王強把肺都氣炸了,摔花走人。
后來,阿娟給王強打過電話,兩人不咸不淡地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后還是分手了。
周亮是南開大學的學生,生在北京,父母是某部委領導。大二時,他遇到了同校來自華東某山區的阿婧。他們相愛了,但沖撞慢慢多了。
周亮愛上阿婧,是因為她身上的品質——勤勞、節約和懂事。大學生戀愛約會,總要花錢。周亮有錢,基本負擔了所有費用;周亮有車,能隨時出去旅行。有一次,他們去吃韓國料理,一頓就花了將近700元。阿婧有些不開心,因為這是她家差不多兩個月的收入。她看不慣周亮花錢大手大腳。周亮卻嘲諷她是小農意識。
阿婧打扮很淳樸,周亮為了能把她帶出來見哥們兒,領她做美發,帶她買衣服。可阿婧并不喜歡。有一次,周亮開玩笑說,你怎么穿也穿不出公主味兒,怎么穿都是丫頭樣兒。當時,阿婧就哭了,但兩人又都舍不得說分手。
阿婧每天都給周亮買飯、洗衣服、打掃寢室,大家看著都覺得周亮找了一個保姆。
有一次,阿婧想辦一件事情,憑自己的能力有困難,周亮托關系給她辦成了,兩人吵了起來。阿婧覺得這是對她的能力的不尊重,而周亮覺得,現在關系最重要,沒關系有能力也不行,從小家里就這么教。這次思想上的分歧,導致兩人第一次大吵。
周亮覺得阿婧自尊心太強,兩人生活和消費習慣都不一樣。有些東西,周亮用一次就扔掉,阿婧卻舍不得,盡管可能直到過期了還沒用過。這樣的“小家子氣”,讓周亮覺得不可思議。連周亮的朋友和阿婧的朋友也沒辦法融合在一起。用周亮的話說,他的朋友就是一堆吃喝玩樂的大少爺,而阿婧的朋友都是勤勞節儉的鄉村小閨女。
相戀僅一年,生活細節上的差異和價值觀的不同,使兩人最終分了手。
同學容易同住難
江輝是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的學生,家境不錯,每月生活費有2000元。他同宿舍的舍友們有一些是來自中西部貧困地區,家庭條件不好。
江輝和舍友關系開始惡化是因為飲水機問題。江輝提出購買,但其他人認為浪費錢。江輝只好每天都買大瓶礦泉水喝。江輝喜歡清潔的生活環境,每天都把衣服送洗衣房,但舍友們的生活習慣不是特別好,比如洗澡不勤,不愛打掃衛生。
江輝覺得經濟基礎是養成良好習慣的保障。他也嘗試過和舍友們進行溝通,但每次講不了幾句話,就開始爭執。
江輝一般和來自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同學一起玩,還經常出去打臺球、網球。而舍友們基本上沒有夜生活。“品位是錢堆出來的,我不怪他們,但我決定下學期換宿舍,待不下去了。”江輝說。
鄭娜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她來自東部沿海的一個小康家庭,每月有將近2000元的生活費。宿舍里其他3個人來自中西部地區。劉嘉來自江西農村,家里還有一個弟弟,家庭經濟狀況不好。鄭娜和劉嘉是好朋友,但由于家庭背景不同,也會常常發生一些小摩擦。
鄭娜不愛跟劉嘉一起買東西。在超市買東西,鄭娜懶得看價簽,買東西速度很快。劉嘉經常比較同類產品的價格、質量,速度特別慢。有一次,鄭娜等得不耐煩,就沖劉嘉說,快一點,行嗎?敏感的劉嘉生氣了。“其實,我和她關系一直都很好,我們沒有因為經濟上的差距而覺得不自在。但有時矛盾的確存在。我看重質量,可她要買便宜的,我就經常勸說她,勸著勸著就爭執起來了。”鄭娜說。
鄭娜覺得劉嘉特別敏感。有一次,班里有個女生嘲笑一位男生,說那個男生像農民。劉嘉當時就發火了,據理力爭,說農民怎么了,農民也是人。后來,劉嘉再也不答理那個女生了。
王維是清華大學的學生,來自西部小城市的工薪階層家庭,父母都是食品加工廠的工人,家庭條件一般。王維的舍友有兩個是北京人,家庭很富裕。另一個室友是廣東人,家里做生意,自己有車。王維發現舍友的手表,不是“西鐵城”就是“卡西歐”,而自己只有一塊20多元在地攤上買的手表。
清華大學附近的五道口地區,好飯館特別多。剛開始,他們4人經常一起吃飯。但后來,王維發現如果這樣下去,他每月400元的生活費一到月中肯定會花光。再后來,其他3個人要出去吃飯時,他就推說沒空,要做作業或者有老鄉來。
夏天很熱,宿舍允許裝空調,4個學生,平均每人要攤1000多元。王維的舍友也想裝一臺,王維卻說,電扇也挺好的。一個室友不屑地說:“沒事,我們3個人出錢,就當你是客人。”王維的臉刷地白了,覺得自尊心嚴重受傷。
不久后,宿舍又要買飲水機,他咬著牙從生活費里擠出100多元。但每個月消耗很多水,水費挺高。一天,一舍友踢足球回來懶得去盥洗室,直接倒礦泉水洗臉。王維覺得太浪費,勸說了幾句,舍友就嚷嚷了一句:“我知道你們西部缺水。”王維差點和他打起來。
錢和關系在找工作時格外重要
北京信息科技大學的周通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他在民航某部門找了一份人人都羨慕的工作,月薪 6000元。
周通說,他家里是開大公司的,他老爸認識民航系統的直接負責人,拜訪幾次就搞定了。“有錢,關系網就發達,這點小事不是問題。”
在學校時,周通曾有一輛POLO汽車被人砸過。周通經常給他的女朋友買很貴的衣服和香水,但他覺得因為自己的背景,很難遇到真正的愛情。
邢莉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今年大學畢業。3歲時,她的母親就去世了。她的父親常年下地勞作,身上有很多傷病。本來,她的成績可以保送研究生,但研究生兩年要5萬元學費,考慮到家境,她決定出去找工作。學文科的出國難,但周圍還是有同學自費出國。一位平時學習很一般的女生,就花了50多萬元去了英國一個不錯的學校留學,這讓她心里有些不服氣。
找工作時,邢莉也買不起昂貴的職業裝,買不起高跟鞋,沒錢做精致的簡歷。有一次,她穿著廉價的高跟鞋去面試,半路鞋跟斷了,面試也黃了。一個學期的奔波過去了,她勉強在一個小公司找了份工作。
沈光欣是北京聯合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家里開大公司,很有錢。綠色眼影,陶瓷燙發,牛仔短裙,高跟鞋,真皮手包,是她經常的裝扮。“大學本來就是父母用錢把我送進來的,現在畢業了,反正找不到工作,他們就花了30多萬元給我辦了留學。我8月就去加拿大讀書,叫什么大學來著?我忘了。反正也是一所破學校,但我這成績能上哪兒呢?出去混混,等回來好歹也能找個工作。”
由于北京聯合大學大部分是北京人,沒有宿舍樓,她就租了一套房子,每月2500多元房租,但她還是對生活不怎么滿意:“我父母太小氣,從小就這樣,高中時每個月只給我1500元生活費,過得特艱難。”
沈光欣不是北京戶口,很難在北京找到好工作,可她也不想回去給家里的企業干活兒。家里給她找了對象,是當地市領導的兒子,在新西蘭留學。“我憑什么把我家的錢給他?我得找個自己喜歡的,窮點也無所謂。”
沈光欣說,她其實很孤獨,“我不在乎錢,可別人對我好,不就是為了我的錢嗎?”有時候,她覺得窮孩子挺好的,可和她們又玩不到一起。她把自己不要的全新的東西送給同學,可同學們卻在背地里說,“她把我們當成垃圾桶了”。(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來源:中國青年報;作者:李健 周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