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我從道德上,很難用其他的方法來面對這樣焦灼的現實,比方說用后現代的方法去調侃,我做不來
★ 本刊記者/李徑宇
位于山西的古鎮磧口,黃河在這里拐了一個彎,它逶迤游走在晉陜峽谷之間,在古鎮邊上異常平緩安靜,出鎮時河道陡窄,流水喧喧。
9月28日傍晚,中秋將至,這里已經有些冷意。賈樟柯從紅地毯上走來。
紅地毯從離黃河水近50米的地方鋪起,鋪在狹長的土路上,三繞兩轉,穿過幽深的小巷,才鋪進叫做歇馬驛站的古老的院落中。這個院子,被選作賈在威尼斯電影節上獲獎的紀錄片《東》的首映場地。
一起從紅地毯上走來的畫家陳丹青在隔日后感嘆說,這樣的首映式,讓他恍若走在超現實的世界里。
電影記錄的是長江邊上11個男性拆遷工和湄公河邊上11個女人體模特的生活。首映式選擇在黃河邊上,讓三條河流文明交匯,是賈樟柯的用心所在。
10月5日下午,記者再次見到了賈樟柯。
“所謂真實本身其實最后在 電影里只是一種真實感”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要透過畫家劉小東的視角來展現自己的想法,為什么不直接拍那種現實呢?
賈樟柯:電影的名字“東”就直接取自劉小東的名字。我對小東的畫特別感興趣。他畫的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特別熟悉的瞬間。看他的畫,首先是有陌生感,陌生感就來自于對那種生活實在是太熟悉了,成了繪畫以后又變得很陌生,有一種詩意在里頭。
我一直想拍劉小東的一個紀錄片。2000年以后,一直到2004年,我覺得,三峽是被各種媒體包圍著的,有關爆破、建設、移民、拆遷,都是熱門話題,到了小東去畫的時候,關于三峽的話題好像沒有人再提及了,好像這個事情就已經過去了。這個時候我就在想,經過這樣的巨變之后,這里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我們主要是去奉節城,去的時候縣城已經都淹得只剩一小塊了,拆遷工地還在。那些拆遷工人,通過讓一個城市消失來生活,是很奇怪的一個現象。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要將長江邊上的事情和湄公河上曼谷的事情放在一起,這兩者之間的聯系是怎么考慮的?
賈樟柯:從情節上來說,是靠河流來轉折的,就是小東坐在船上,轉過來就是他已經在湄公河上了。
剛開始拍紀錄片不會有那么明確的方向,后來遇到泰國洪災的事情,是天災,突然想到三峽拍到的最核心的是人禍。從大的趨勢上來看,這個片子是個天災人禍的結構,我想拍兩者之間的反差,到后來發現,除了曼谷是個大城市,與奉節一個小縣城的特點不同之外,人的狀態、人的壓力太相似了,于是就不想拍他們的不同了,拍了他們的相似性。泰國有很多所謂異域的特點,把那些因素都降到最低,最后留下的還是打瞌睡、還是在對事件焦慮里的解構,事實上,整個亞洲都呈現出了一種疲勞的感覺。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對紀錄片是不是有一些新的定義,我感覺到《東》中,似乎有主觀設計的一些情節?
賈樟柯:有一些是擺拍的,比如說畫家畫模特,我們安排他們畫,像拍攝故事片一樣鋪了軌道,跟著模特,給他設計好路線,把畫畫現場、畫面中的人物、真實中人物和背景中三峽的風景通過人為搬演的方法把它們聯系在了一起,有很多抒情的部分是人為來搬演的。
現在紀錄片的概念,在法國擴展成為了一個真實電影的概念,是一種很自由的方法。之前,我一直覺得國內的紀錄片工作對于紀錄片的概念有一點保守,強調真實,事無巨細必須是真實發生的;紀錄片必須兩年、三年地跟蹤一個人物;甚至于有更大的教條,比如,攝影機不允許走在人物的前面,必須跟著人物——當然這些原則是有它自己道理的。
其實,對于紀錄片來說,所謂真實本身其實最后在電影里只是一種真實感。因為電影本身會改變人的很多行為,你很難說你拍到的就是真實。我舉一個例子,比如說拍一個人物,有人借了他的錢,他要去收賬,可能在真實的情況下,他可能收不了賬,對方還是沒有償還能力,或是不愿意還。但一旦有了攝影機的參與,當著攝影機的面,他把那個錢還回來了,但它又是虛假的,因為如果攝影機不存在的話,這個事件可能會有另外一個走向。所以,歸根到底,大家應該維護一種真實感,而不是那個原始的,所謂真實本身。
我也希望通過這個電影,給紀錄片多一點思路。因為紀錄片在歷史上一直是跟實驗電影聯系在一起的。
另外,很多現實中拍到的一些東西是真實發生的,變成電影之后,又感覺那么的超現實,擺拍的痕跡很重。比如說,影片結尾,兩個盲人唱歌,完全是抓拍到的,它那種震撼就好像刻意安排的一樣。
“想讓各種生活之外的人 能夠相信還有另一種生活存在”
中國新聞周刊:和《東》同時獲獎的是《三峽好人》,后者捧得了金獅,首映會在什么時間?
賈樟柯:香港首映定在11月1號,內地還沒有找到發行商,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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