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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海克
為孔夫子塑造標準像這種方式,帶有一種偶像文化意味,并不是中國文化的風度
現代人要為孔夫子制作標準塑像了。由于海內外出現儒學熱,人們對塑造一代圣賢的形象有一種需要,并不奇怪,畢竟現在是一個流行形象代言人的年代。但是,為孔夫子塑像這種方式,帶有一種偶像文化意味,并不是中國文化的風度。
孔夫子生于春秋時代,離今天已經有二十五個世紀之久了。除了有一些身材高大這類簡略的文字記載以外,一代圣賢究竟長得什么樣,并沒有留下可供后人復制的真實藍本。
專門記載孔夫子言行的《論語》,其中有一章名叫《鄉黨》,全部內容是細細地不厭其煩地描述孔夫子如何在鄉在朝,如何衣食起臥,如何言談舉止,記述了一個在任何場合都以禮守身的謙謙君子的形象。但是,通篇沒有一個字去描寫孔夫子的身形或長相。
沒有真實藍本,藝術家們獲得了自由。可以說,有一千個藝術家就有一千個孔夫子的形象。從西漢開始,唐宋元明清,都不斷有孔夫子畫像或塑像出現。每一種孔夫子形象都不相同。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古人創作的那些孔夫子肖像,并不好看,有的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丑化。但實際上,這是古人神化圣賢的一種方式。因為圣賢不同于常人,面貌也與常人不同。在傳說中,孔夫子相貌就很奇特:眼露睛,鼻露孔,唇露齒,耳露輪。這還不算什么,還有一種對孔夫子身貌更加神奇的描述,根據這種描述,孔夫子頭手腳背身體每一部分都與天上星宿地上山川萬物相對應。
在某種意義上,這種神化人物的經典方式,顯示出中國人并不太看重人的外在形象這樣一種意識。這使中國文化具有一種非偶像崇拜的特性。
在中國文化中,不能說沒有偶像崇拜因素,但它們大多受外來文化影響,從來不是主流。在北京天壇,人們可以看到過去由皇帝主持的祭天大典,祭祀對象就只用了一塊上面寫著“昊天上帝”四個大字的牌位來代表,而沒有用什么偶像之類。北京還有一座帝王廟,過去里面供奉著歷代帝王,全都是用牌位來代表,而不是一些偶像。
作為中國文化的偉大闡釋者,孔夫子自然顯示出對形貌一類東西很淡然的風度。
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孔夫子到鄭國,與弟子走散了,一個人立在東城門外。學生子貢四處打聽老師的下落,有鄭國人告訴他說:“東門外有一個人,額頭像唐堯,頸項像皋陶,但腰以下比大禹短三寸,疲乏勞累活像一條喪家之狗。”在見面后,子貢把鄭國人的話照實告訴了老師。孔夫子聽后笑了,說:“樣子,一點不重要,但他說我像喪家之狗,說得對啊!說得對啊!”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還記載了一個故事,就是以貌取人的故事。有一位年輕人叫子羽,相貌長得很丑惡。他想做孔夫子的學生跟隨他,但孔夫子認為他不會有什么出息。在做了一陣學生后,子羽回到家里,自己修學,他走路從不走小路,沒有公事從不去找公卿大夫,行事做人公正大方。后來子羽到江南,有數百名學生跟隨他,他在諸侯中也很有聲望。孔夫子聽說后,感嘆道:我以貌取人,就看錯了子羽啊。
亞圣孟子講述的另外一個故事也很有趣。孔夫子去世以后,他的學生大約是不想離散吧,看到同學有若長得很像孔夫子,就主張把有若當作老師一樣供起來伺候,他們要求孔夫子的得意門生曾子也同意這么做。曾子反對說:“不可以這樣。圣人德行,好像江漢之水蕩滌過一樣,好像秋天大太陽暴曬過一樣,非常高潔,沒辦法去模仿啊。”于是,這找特型演員扮演圣人的行為,就宣告失敗了。
正如曾子所說,孔夫子最光輝的,不在于他的形象,而在于他的德行。現代人可以將一個人的真實形象很方便地保存下來流傳下去,后人將來也可以很方便地一睹先人的真容。但是,對于孔夫子這樣的先人而言,本來就沒有一個真實的藍本流傳下來,今人就不必非要去塑造一個標準形像,試圖讓人們相信這就是歷史上存在過的形象。何況,大象無形,孔夫子的偉大是無法用有形的東西來描述的,因此,在那些與孔夫子相關的地方,沒有偶像,只有書香,只有經典、思想與對話,才是中國文化應有的風度,才是先人孔夫子所期許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