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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圈接連出現了師徒反目的情況。傳統的家長式的師徒關系早已不適應現代體育的發展速度
★ 文/陳園園
11月9日上午9時,長跑運動員艾冬梅和郭萍、李娟起訴教練王德顯侵吞財產案在北京海淀區復興法院首次開庭審理。王德顯并未出庭,在經過了38分鐘的證據交換之后,第一次交鋒匆匆收場。
走出法庭,艾冬梅信心十足地對媒體說:“遺憾的是,我們沒能與王德顯當庭對質,最精彩的部分還沒有到來。”
經歷了近兩個月的糾纏,體育界首例 “徒弟告師傅”案件終于訴諸法庭。與此前三名原告對媒體所說惟一不同的是,她們將12萬余元的訴訟請求增至20余萬元。由于證據不足,15天后,法院將第二次開庭,另一個主角孫英杰也將到庭作證。
回顧圍繞王德顯的是非:從去年十運會孫英杰尿檢呈陽性,到構思拙劣的“尿瓶子事件”,孫英杰“被打”出走,再到三隊員狀告恩師侵吞財產。這一年多來,王德顯師徒在不經意間連續“上演”了這一系列令人錯愕的事件。
僅僅是一個長跑訓練隊伍,何以無序至此?
田徑隊的個體戶現象
弄清是非之前,我們不妨先了解一下這支隊伍的背景。
處于風暴中心的王德顯是火車頭體協的一名田徑教練。據北京體育大學教授袁作生介紹,火車頭體協是我國最早成立的、隸屬于鐵道部的行業體育協會,火車頭體工隊是其中負責競技體育的體育工作隊,目前下設摔跤、舉重、田徑等幾支隊伍。而王德顯所帶領的中長跑隊正是其中成績最好的一支。
從哈爾濱體院畢業之后,王德顯就來到了火車頭體工隊,專攻中長跑項目。釜山亞運會5000米和10000米冠軍孫英杰、雅典奧運會萬米金牌得主邢慧娜都是他的得意弟子。
此次訴訟的原告之一艾冬梅從1995年起跟隨王德顯練習中長跑,曾取得過1999年北京國際馬拉松冠軍、大連國際馬拉松賽冠軍和千葉日本公路接力賽的冠軍。其他兩名原告郭萍、李娟都是在1995年11月和孫英杰同批進隊,其間也參加了一些國際國內重要比賽。
體工隊的管理相對松散,隊里撥給每位教練一定的選材名額,進誰不進誰完全由教練決定。教練把小隊員引進隊,并且負責管理他們的訓練、日常生活、教育等各個方面。一般比較正規的運動隊,教練員們晚上還會輪流值班,保證隊員按時休息。而運動員、教練員的工資、獎金和生活津貼則由體工隊負擔。
火車頭體工隊大院位于北京的大興區,這座始建于80年代的建筑如今已經略顯荒蕪,平時訓練的人不多。由于訓練設施落后,教練們都帶著自己的隊員到更合適的地方訓練去了。在中國,長期以來,隊員吃住在教練家的情況很普遍。王德顯是東北人,所以孫英杰們主要的訓練場地自然就放在了東北——王德顯的老家。
這般松散管理,產生的結果就是田徑訓練分散在全國各地,教練員在隊員小時候統管一切,充當了家長的角色。時日一久,有些教練員自然地就將隊員視為自己的私人財產,動輒體罰。今年8月份孫英杰因“挨打”出走之后,田管中心也不得不開始正視這種情況,中心主任羅超毅承認這個現象的普遍性,“中長跑運動存在教練員個體戶現象。隊伍會在一些偏遠的地方訓練,長此以往帶來一些家長制的作風,對運動員不尊重,甚至打罵。”
不過袁作生向記者解釋:“像火車頭、石油體協這樣的行業協會管理一般不甚健全,教練員自主性比較大。而省體育局的運動隊管理要更正規、更完善一些。”
田徑管理中心每年召集一次國家集訓,臨時從各地方隊調集最優秀的運動員進行集訓參加國際比賽。而以集訓形式召集而成的國家隊,管理當然是最嚴格的。集訓期間,國家隊只負責隊員的吃住和比賽費用,運動員的工資仍由地方隊支付。
田管中心對運動員在國家隊期間的獎金有明確規定,國家隊每名運動員都擁有一個專用賬戶,田管中心的財務部門會把出場費、獎金、津貼等款項,打入隊員的個人賬戶。
“但體協發放的獎金就不清楚了,也可能教練在領自己獎金時,為了圖方便,讓他順便幫隊員代領了,這是普遍存在的現象。”袁作生對本刊記者說。而本次官司艾冬梅等三名隊員追討的也正是她們在火車頭體工隊時的工資和獎金。
家長式“師徒關系”亟待變革
小時候被教練發現,專業練體育,吃住都在教練家,教練手把手教動作,照顧起居飲食。這是大多數從事個體項目的運動員的成長軌跡。高敏在自傳《追夢》里就用大段篇幅記錄了自己與教練親如父女的關系。
這種傳統的“師徒關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被當作訓練中溫情的表現來大加宣揚。但是時至今日,尤其是體育成績與巨額獎金聯系上之后,這種制度控制之外的傳統關系的副作用越來越彰顯出來。
1994年底的“馬家軍兵變”與本次的“工資門”事件,驚人相似——同樣是名震一時的中長跑金牌教練,同樣因為獎金分配,和家長制的高壓管理。
1993年,在德國斯圖加特舉行的第4屆田徑世錦賽上,馬俊仁率遼寧女子中長跑隊席卷女子1500米以上項目三枚金牌,“馬家軍”旋風頃刻間席卷田壇。中學體育教師出身的馬俊仁在這支隊伍中亦師亦父。次年12月12日,包括王軍霞在內的全體隊員簽名“上書”馬俊仁,決意退出遼寧中長跑隊。原因是:教練家長制專橫管理,動輒打罵;運動員要求拿獎金未果。一夜之間十幾名女弟子集體“叛逃”。
北京體育大學另一名教授的易劍東認為,王德顯的現象不是田徑項目獨有的:“市場經濟來了之后,每個人的訴求和回報意識都增強了,原來的(師徒)關系已不能完全統控運動員的這種訴求。”
比如田亮成名后私下簽約唱片公司,被驅逐出國家隊,是他與恩師周繼紅矛盾關系的總爆發。在游泳圈中,張亞東與弟子羅雪娟的關系是出了名地好,在2005年,張亞東升任國家隊總教練之后,師徒之間出現罅隙,矛盾累積,如今兩人已是形同陌路。
“出現這個現象,其實就是有關的管理部門沒有意識到,傳統的溫情式的管理已經不適應被管理者的情況,也不適應目前的國際國內環境。”易劍東對記者說。
到現在,我們的很多隊員在進入專業隊時拿到的合同仍只有薄薄一頁紙,而姚明2002年赴NBA打球時合約的厚度差不多比得上一本書了。
僅依賴感情或權威維系的師徒關系,在利益出現時常常不堪一擊。而受傷害的,不僅僅是幾個當事人。當年“馬家軍”一夜潰散之后,王軍霞另投毛德鎮教練門下,奪得亞特蘭大奧運會5000米冠軍,名利雙收。其他的弟子則流落各處,泯然眾人。馬俊仁重新開門收徒,幾起幾落,再也沒有實力重復昔日輝煌。而中國的中長跑運動也在“兵變”之后,陷入低谷。
據悉,田協已經開始走出了躲閃回避的狀態,表示要“堅持教育,提高教練員的素質”,但“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們期待著從制度上走向規范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