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新聞大觀 | 中新圖片 | 中新財經 | 中新專稿 | 圖文專稿 | 中新影視 | 中新出版 | 中新專著 | 中新英才 | 華人世界 | 臺灣頻道 | 供稿服務 |
|
朱總理,我有話對您說 2001年09月10日 14:37 作者:李昌平 農民啊我的父母 為哺育我長大付出多少辛苦! 出風入雨不知春秋 披星戴月不避寒暑 農民啊我的親人 不知怎樣才能表達我一顆赤子之心 第一次見到李昌平,他是作為嘉賓參加廣州的一次活動。當主持人介紹他時,他恰好出去了。機靈的主持人幽默地說:“李先生給總理打電話去了。” 李昌平成為“中國最著名的鄉黨委書記”,正是因為他給朱總理寫了一封信,說“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結果“一舉成名”,在當地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農村改革,然后仕途“一敗涂地”——由于各種壓力,他不得不“自愿”辭職,成為一名南下的打工者。 李昌平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酷,在蕩漾著平和謙遜的笑容里,不容易感覺到他內心的激昂。而我覺得正是這種質樸與某些張狂的不切實際的思想家相比,顯得更令人信服,那是緣于生活的一種真實心態。 那是一段郁悶的日子 1999年月12月,李昌平任監利縣棋盤鄉黨委書記。 有幾件事讓這位新上任的書記不得安寧。侯王村的侯大爺和他老伴兒都70出頭了,他們步行10多里找到了李昌平:“李書記,我們都快要入土了,還要交‘人頭稅’。望著步履蹣跚的老人,想到他們全年交了900元“人頭稅”,李昌平說不出話來,他無法給老人家一個滿意的答復。所謂的“人頭稅”,就是所有的稅費按擁有的田畝繳納后,不足部分按人頭分攤下去,哪怕老人孩子也不例外。 農民的負擔日益加重。1999年,全鄉農民實際負擔1382萬元,而全鄉農民的農業收入不足1000萬元,農民種田的全部所得,用來上交還不夠。 種田能手李開明,1999年種18.3畝,收糧18000斤,但是由于糧食市場封閉運行,糧食只能以每市斤0.35元出售(國家保護價0.55元),糧食部門仍以沒有倉容為由拒絕收購。李開明說,明年打死我也不種田了。 要過年了,李昌平到處求人借錢,全鄉360個干部包括老師已經半年沒發工資了,好歹要讓他們對老婆孩子父母有一個交代啊。1999年,全鄉新增債務1100多萬元(高利貸),全鄉三級(村、區、鄉)債務總額高達4700萬元,其中年息30%以上的占60%。 但是,李昌平每次到縣里開會時,會上說的與實際情況相差極大。比如,1999年上報全縣農民負擔比去年減少4000多萬元,實際上增加負擔2億元。會上說監利農業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實際上全縣80%的農民種田虧本,難以維持簡單的再生產。 為什么我們的干部不說真話,對農民疾苦、對農村存在的問題熟視無睹呢?李昌平有話要說,要說實話,說真話。 說出一個鄉黨委書記的心里話 2000年3月2日夜晚,思忖著上任兩個多月來碰到的種種窘境,李昌平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這盤殘局該怎么下?李昌平拿起了筆,想給縣領導寫封信,寫了很久卻寫不下去。他想,自己知道的,當地領導也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但心里的話如鯁在喉。對,給朱镕基總理寫信,一定會有效的。找到了合適的傾訴對象,李昌平直抒胸臆,一吐為快,為他筆下的農村農民,為自己的真誠表達,為傾吐所帶來的快感,他一邊寫一邊流淚。 信的開頭這樣寫道:總理:我叫李昌平,今年37歲,在鄉鎮工作已有17年,現任湖北省監利縣棋盤鄉黨委書記。我懷著對黨的無限忠誠,對農民的深切同情,含著淚水給您寫信。我要對您說的是:現在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 作為經濟學碩士,李昌平引用了很多很簡單,又是觸目驚心的數據,綜合起來就是很簡單的結論:農民負擔太重,種糧稅高價低,農業勞動力大批外流,最后自然是農業生產的凋敝和農村基層組織在經濟上的困頓。……然后,他建議:“堅決剎住浮夸風”,“切實減輕農民負擔,增加農民收入,調動廣大農民的積極性”,“強化群眾監督,嚴治腐敗,確保政令暢通,取信于民”,“鼓勵改革創新,加強調查研究,堅持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政策路線,制定結合實際的農村政策”。 這封4000多字的信,凝聚了他多少感情與思考!但他寫完后并沒有立即發出,他設想著這封信發出去以后的種種可能性:或者國務院會把信批示到湖北省,然后層層下批,到了縣里,這樣就可能不了了之;或者中央會直接派調查組下來,把真實的情況反映上去。后者是李昌平所希望的,但無論如何,只要這封信引起了關注,他自己就可能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促使李昌平義無反顧地把信發出去的是兩件事:一件事是縣委作出決定,2000年的農民負擔與上年基本持平,個別項目比上年略有增長,李昌平估算了一下,棋盤鄉的農民人均又要多負擔200元;第二件事是縣委要棋盤鄉在縣農村工作會議上作典型發言,暢談棋盤鄉2000年農村經濟發展的宏偉構想,講稿早就寫好了,通篇是大話,只要李昌平照著念。李昌平不得不紅著臉念完了,覺得自己真丟人。 3月8日,李昌平回縣城,把信交給了妻子,想聽聽她的意見。妻子看完信流了淚,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把臉貼在他的背后。她幫他把信發出去了。 至此,李昌平松了一口氣。他有預感,這封信一定會引起重視,因為他傾注了真情,寫出了實情,凡是有正義感有良知的人,都會被感動的。而且,時值春耕,正是農村大忙時節,農村工作應該是中央工作的重點。 一樣的事實,不一樣的態度 李昌平明白立言先立行的道理,信發出后,他立即著手棋盤鄉的改革:一是以土地流轉的方式,解決棄田撂荒的問題,讓外出打工的人走得舒心,種田的人種得安心;二是切實減輕農民負擔;三是精簡機構,合、撤、甩、辭。 同時,李昌平在靜觀其變、靜候佳音。 4月1日,中央調查組的兩位同志來到了監利,他們沒有驚動縣領導,而是直接與李昌平接上頭,調查組的賀處長出示了中央有關領導指示他們實地暗訪的批示。 在此后的4天時間內,調查組走訪了不少鄉村和農民,情況正如李昌平反映的,有的還更嚴重。兩位處長百感交集:他們感到奇怪,中央政策在下面怎么就成了這樣;感到傷心難過,農民怎么這么苦;感到憤怒,地方怎能把中央的政策當成兒戲? 中央調查組剛走,龐大的省市縣調查組來到了棋盤,對棋盤的各項工作進行調查,李昌平一下子陷入了尷尬的局面。比如,糧食部門的同志來調查落實中央糧食收購政策時,只看收購憑證上的標價,每斤0.55元。至于農民為什么實際結算價只有0.38元/斤,他們不管,他們說憑證是事實。縣檢察院到李昌平工作過的地方調查他的經濟問題。在縣里開會,李昌平不得不單獨坐一個位置——在很多人看來,一個基層干部越級向上反映情況,就等于告本地官員的狀,就是給本地抹黑。 李昌平痛苦地等待著轉機。 5月8日,農業部打來電話,朱總理等在中央暗訪組的調查報告上作了重要批示,中央正在著手研究解決農村突出問題的辦法,希望棋盤鄉大力改革,年底再來檢查。 6月6日,湖北省委書記賈志杰、省長蔣祝平一行到監利調研并召開現場辦公會,認為監利縣棋盤鄉等一些鄉鎮存在的問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并立即著手進行改革。 至此,一場以棋盤為中心的湖北省農村改革正式登場了。棋盤鄉農民負擔由1999年的1382萬元減到2000年的589.71萬元,撤(管理)區并精簡人員150人;清理整頓高利貸,減本降息;建立了一整套比較科學的財務管理制度,比上年節約非生產性開支400萬元左右。但另外一面,本來已經升任副市長的原縣委書記,被認為要對監利的問題負有責任而重新調回監利工作;縣“四大班子”領導的專車取消了,全縣40輛超編小車被收繳或拍賣;一些重復設置的機構合并了,人員精簡了;原來只有五六百塊錢的干部,現在每月又少拿了150元;一些亂收費的單位的特權受到了限制;全縣清理整頓高利貸,放高利貨的人不少是干部,斷了他們的財路…… “我成了矛盾的焦點。”李昌平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知道自己在監利無法呆下去了,走為上策。 我仍然依戀著土地,依戀著農民 9月16日,李昌平給縣里打了辭職報告。 當不少在外打工的監利人聽說回家種田有了保障,開始紛紛返鄉的時候,李昌平卻一個人孤獨地登上了南下的火車,目的地是深圳。 “今后深化改革,關鍵是精簡機構和人員,我下海打工,也是對縣鄉機構改革的促進。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干部到市場里找飯吃,不要兩眼盯著農民‘布貼布’的口袋。”李昌平說得是太輕松,還是太沉重呢? 李昌平在深圳的藍田分公司當總經理,有6000塊錢的工資,相當于他在鄉里一年的收入。 2000年12月,李昌平以占總票數37.85%的高得票率當選《南方周末》與新浪網評出的“2000年度人物”。一位選民說:“選李昌平的最大意義不在于他堂吉訶德式的舉動,也不在于引發了當地機構的精簡與改革,最重要的是他把問題擺到了我們的面前,引起了我們的關注。我們這個時代需要講實話的基層官員。”“現在最缺少的是什么?第一是良心!第二是良心!第三還是良心!所以我投李昌平一票!” 這期間,李昌平收到了很多讀者的來信,有農民、大學生、鄉鎮干部、知識分子,他們表示關注、憂慮、支持,其中一個叫楊子立的詩人寄來的詩《農民——我的親人》最令李昌平血脈賁張,他反復地吟誦—— 農民啊我的父母 為哺育我長大付出多少辛苦! 出風入雨不知春秋 披星戴月不避寒暑 …… 農民啊我的親人 不知怎樣才能表達我一顆赤子之心 …… 2001年1月,李昌平再度辭職。原因是他原來所在的荊州市領導發現了他在藍田公司工作,向藍田的老總打了個招呼。因為藍田的基地在荊州,老總會很難做,他不想給公司添麻煩,于是主動辭職。 現在他將到一本時政雜志當記者。 采訪后記 我問李昌平,你是一個什么性格的人呢? 李昌平說:我很隨和,與領導、與同事、與朋友都很容易相處,有極大的同情心,同情弱者。而另一方面,做事很認真、很有原則、很嚴謹。 性格就是命運,這些性格的因素使李昌平或者埋頭干,要講就講真話。 李昌平不是一介莽夫,多年的官場生涯使他很清楚說真話所要付出的代價,知道要被認為“政治上不成熟,靠不住”。當結果如他所料時,他坦然相對。他說自己是帶著松了一口氣的心情離開家鄉的。至今,他無悔走過的路,轟轟烈烈地做了一件正義的事情。 身在繁華的都市,李昌平用一口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訴說著關于農村的故事,絲毫掩蓋不住他對農村的焦灼與牽掛。不過,他的思考重點也開始向實用型經濟傾斜。他舉了一個例子,監利盛產螃蟹,但銷路很不好,大閘蟹1公斤才賣30元,又不能放在塘里留著,這些螃蟹一旦交配就會死去。那是無序、過度生產的惡果。所以他在棋盤鄉時,就大力推行養黃鱔,因為黃鱔現階段不能人工孵化,資源有限,是湖區的優勢。結果,現在黃鱔的銷路與價格都很好。李昌平說自己現在最希望找到一家有實力的企業,開發家鄉豐富的水產資源。“這才是農民的富裕之路。” 作為一個經濟學碩士,李昌平這個鄉黨委書記無疑有了一個制高點,有助他宏觀地看問題,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對失誤提出質疑,同時在管理上可以減少盲目性。文化比較落后的農村,更需要有高素質的領導和干部,一旦他們“把農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有能力帶領農民脫貧致富。 可惜,象李昌平這樣的農村干部只是滄海一粟!而這“一粟”也不得不飄泊江湖,唏噓中讓人感到悲壯。(《黃金時代》2001年第9期鄧毅富文) |
|||
|
新聞大觀| | 中新圖片| | 中新財經| | 中新專稿| | 圖文專稿| | 中新影視| | 中新出版| | 中新專著| | 中新英才| | 華人世界| | 臺灣頻道| | 供稿服務| | 聯系我們 |
|
|
本網站所刊載信息,不代表中新社觀點。 刊用本網站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