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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學良口述身世錄音大披露

        2001年12月07日 15:50

          

        聲明:本版文章之版權屬于原作者及原刊載媒體,如轉載請與原刊載媒體聯(lián)系,謝謝合作。

          (本文錄音由張友坤先生整理,發(fā)表時刪除了部分重復內容,標題是編者加的。

          張學良這次自述,或因面對自家晚輩,道出了很多有價值的歷史信息,相信能增加讀者對張學良乃至中國歷史的體認;出于對張學良先生的尊重,他所強調的基督教歷史觀,發(fā)表時予以保留,相信讀者自會明辨。)

          張學良說:要不是“文革”,臺灣早就被大陸拿回去了

          我現在還要跟你們講一段我信上帝的事。我說是一種經驗,是一種體會。就說現在的臺灣吧,你看看是不是上帝的安排?共產黨早就應該把臺灣拿去的,正是劉少奇、周恩來搞得成功的時候,臺灣是站不住的。那時候,臺灣是站不住的,臺灣不行啊。可是,共產黨搞那個“文化大革命”,一搞就是十年。你知道嗎,這正好給臺灣一個喘氣的機會。因為他們搞“文化大革命”,把機會耽誤了。美國本來是想拉住中國大陸的,但在“文革”中,劉少奇、周恩來被罵為走資派。那時候若不是那樣,臺灣就沒有了,早就被大陸拿回去了。這是上帝給臺灣的機會。

          他們?yōu)槭裁匆恪拔幕蟾锩蹦且惶啄兀堪褎⑸倨媾懒耍芏鱽硪驳姑沽恕0褎⑸倨嫠麄冞@一派搞下去,把中國大陸搞得那么糟糕,這是為什么?今天,他們也能夠承認搞錯了,改正過來了。給中國三十年、四十年,只要好好干,大陸是會成功的。現在,大陸收復臺灣就很難了。

          那時候,我們都憂心忡忡,為什么?我不是憂心我自己,是憂心臺灣的局面。

          什么局面?蔣老先生在的時候,他下面有兩個人可能接班,就是陳誠和蔣經國。陳誠野心勃勃,想當總統(tǒng),著急的時候,甚至要老總統(tǒng)把位子讓給他,說老蔣先生年紀大了,應該把位子交出來。那時候,蔣經國對我說,并要我不說出去,說:如果有一天老總統(tǒng)不在了,他準備去美國。

          唉,誰能辦得到,這個事不是某個人所能做得到的,是上帝的意思。你想一想,這時候,恰好陳誠病了,死了。這一死,情況就不同了。

          若老總統(tǒng)突然一死,陳誠出來接班,非亂不可。后來,陳誠死了,選出嚴家淦。嚴家淦這個人很豪爽、很穩(wěn)。嚴家淦當行政院長,經國當行政院副院長,嚴當副總統(tǒng),他當行政院長。最有意思的還是上帝的安排。陳誠一死,老總統(tǒng)病了好幾年,他病了好幾年,就等于在教蔣經國,告訴他怎樣治國,結果,蔣經國就把黨、政、軍都學會管理了。你明白嗎,上帝給了他這幾年機會,練了幾年功夫。如果蔣先生突然死了,這個局面就不好維持。老總統(tǒng)讓經國先當了國防部長,再當行政院長,當經濟委員會主任。他這樣做,一直到死,都教得差不多了,他才故去。所以我說這是上帝安排的。如果陳誠還在,那可怎么辦?

          后來的這十幾年,蔣經國干了好多好事,為什么?因為老先生的那些短處,他都看見了,都把它改正了。他對臺灣那些事,確實有辦法。把軍權統(tǒng)一了,誰能統(tǒng)一軍隊,就像我當年那樣,把軍隊的事弄得很好,可喜啊。這同樣是上帝的意思。他那幾個大將,最重要的是孫運璇。這個人了不起。趙……(此處聽不清楚)死了,他也了不起。你自個兒想怎么辦就怎么辦?那不行。我給你說,千算萬算不如上帝一算。你就說陳誠吧,有多少算啊?就說大陸上的事吧,江青有多少算呀,也不行啊。

          開場白

          我今天講的都是基督徒的歷史觀。你大媽(指趙一荻)老說我是“三教九流”,說我“背著基督進孔廟”,我一說話就常常說出儒家的思想。我也會說出佛家的。

          京戲《趙氏孤兒》中的老程嬰一開唱就說:千頭萬緒涌上心頭。我今天給你們談話,也是千頭萬緒涌上心頭。我今天要講歷史,我先問你們,什么是歷史?(答:歷史就是過去的事。)

          今天我是給你們兩個上課:什么人有什么人的歷史觀。共產黨的歷史觀,說造成歷史的是無產階級的行動。中國老的傳統(tǒng)歷史觀,說中國是皇帝老爺的家,中國人現在腦子里,還有皇帝家譜的思想。

          我們基督徒的歷史觀不是這樣。我今天是基督徒,我今天講的都是基督徒的歷史觀。看起來基督教好像很簡單,其實不然。我們說基督教是一種經驗,是一種體會。基督教是我們的經驗與體會。比如我個人,我相信基督教,講的就是我對基督教的體會。我跟你們講歷史,給你們講你們要問的事,我都是根據事實講的。

          無論你做什么事,你一定得有一個中心思想,沒有中心思想不行。比如共產黨,共產黨為什么能夠勝利?為什么能夠成功?因為他們有中心思想,那就是唯物史觀。唯物史觀就是他們的歷史觀。我們中國的傳統(tǒng)歷史觀,大多數都是儒家思想。

          我現在的講話,可以說,有一大部分是與儒家有關,因為我從小就念儒家的書。所以你大媽老說我是三教九流,說我“背著基督進孔廟”,我一說話就常常說出儒家的思想。我也會說出佛家的,因為我研究過佛教,以后我慢慢給你們講佛家的事。我對佛教有相當的研究,我與信佛教的人一塊說,他們甚至沒有我知道的多,研究的多。所以,我今天不愿你大媽來,她一說,就說我是三教九流。我老說她:“你不要那么講!”今天我開始就跟你們講戲,如果她來就會說“你一講就是唱戲的”,一下子把我的話打斷了。

          出生時的異相和窮困

          我一下生(方言:出生,時為1901年6月3日———編者注),就有很多怪事。你們看,我的腦蓋上有道縫,你們摸出來了嗎?(錄音有停頓)我的腦蓋有道縫,你們摸出來了嗎?(答:摸出來了,摸出來了。這,這,摸出來了,這里是有道縫。)

          本來人的腦蓋骨有許多縫,不過你們的都長好了,我的沒長好。保羅在圣經上說過一段話,人沒出娘胎,上帝就造就了我。我可以這樣說,我的下生啊,是我媽媽在大車上把我下生的。大車,懂不懂啊?(答:是木板車吧!)我們東北有三個馬、五個馬、六個馬拉的大車。我媽正在逃難哪,她把我生在大馬車上了。所以我是在咣當咣當行進中的車上下生的小孩,因此腦蓋骨長不好。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說,這是上帝的安排。

          我母親在逃難中生完我,就病了,她沒有奶水,我就沒有奶吃。那我怎么活呢,所以我過去的身體很不好。曾經有個大夫說我身體很不好,很糟糕。我說,你大概說對了。我是靠喝高粱米湯活下來的,不是你們今天喝的白米湯。后來稍大一點,就由大人把煮熟的高粱米嚼碎喂我吃。我就是這么活下來的。那時我們家不是有錢人家,窮得了不得。我慢慢把這個窮給你們說情楚。當時給我雇了一個奶媽,后來我長大了,也一直養(yǎng)著她。奶媽是花了一塊銀圓雇的,(來的時候)都40多歲了,你想那奶水能好嗎?(張學良笑)

          我的真名字你們大概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是揀來的,叫“雙喜”,就是“雙喜”煙那個“雙喜”。為什么叫雙喜?因為你爺爺(即張作霖)在八角臺出去打仗,打了一個勝仗,你爺爺是從那里發(fā)起來的,第一次打了勝仗,家里又生了一個兒子,可謂雙喜臨門,所以給我起名叫雙喜。我到五六歲的時候,說話還是說不清楚的。到現在也說不大清楚,因為我舌頭短,不好使。小時候人家都說我不會說話了,說不好了。因為我小時候太苦了、身體太壞了。

          現在說家里的事,再倒回去說。

          你爺爺因打死人逃走了,逃到朝鮮去,過了鴨綠江,在朝鮮當兵。他當兵去了,把你奶奶(指張學良母親)扔在家里。本來我外公家多少富一點,是個小地主,但我母親也不回娘家,結果我們沒有飯吃,沒有床睡啊。奉天(今沈陽)都是睡土炕,我們的炕上沒有炕席,就在泥巴上睡覺啊。我母親給我看她的腳,腳后跟都結了子。你知道這是怎么來的,是在泥巴上睡覺睡出來的。那時我母親沒有飯吃啊,幾天都吃不上飯,(于是)我舅媽就從她們家偷一點米給我們吃。所以,我爸爸后來老提醒我:你可不能對你舅媽不好。我不喜歡我舅媽,(但)我舅媽死后,我舅媽的一家,都是我養(yǎng)著的。因為我爸爸經常說:沒有你舅媽就沒有你!

          愛國狂得張伯苓一言之力

          我那時十六七歲,第一次出去聽演講,要是與張伯苓熟悉,我非跟他干起來不可。

          接著我再給你們講講我大一點的事,就是念書。

          那時我們東北,也就是東三省,叫日本欺侮得夠嗆。我十五六歲時,思想開始有了一些變化。我們那時候青年都愛國,我從小就是一個愛國狂啊。袁世凱與日本簽訂的21條,是一個亡國條約。因此我心里很不舒服。為什么不舒服?因為東三省要完蛋了,我們全中國要被小日本吞去了,我心里怎么能舒服呢?

          那時候我身體很不好,有病還吐血了。你爺爺有個醫(yī)務處長,他是個基督徒,是在奉天的一個英國人。他是從醫(yī)院出來的,他跟我很好。他勸我說:你不要灰心,可以出去散散心。可我覺得中國弄成這個樣子,作為一個中國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他說:我可以給你一張票,去聽聽演講。

          那時我還不懂這些玩藝兒,沒這個時髦(指聽演講)。當時奉天有個基督教青年會,張伯苓(曾任南開大學校長)到那里演講(時在1916年————編者注)。演講的題目是:《中國將來的希望有我》。這就打動了我的心。“中國將來的希望是什么?”我正為這一問題彷徨呢,我想去聽聽。

          我那時十六七歲,第一次出去聽演講,要是與張伯苓熟悉,我非跟他干起來不可。年輕時我沖得很。他開場說:“簡單地說,中國將來的希望有我。”我心想:哈哈!有你,你算什么東西?有你又怎么樣?有你中國就不會亡?哈哈!當時我真想站起來問他:有你?你算什么東西?

          他就慢慢地講起來,說:人哪,一定不要灰心,你應該自己站起來說:“中國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應該負責中國的事。”他說:“大家都說中國有我,中國就有辦法了。”哎,我一聽,他是個好樣的,說的話很有道理,首先是他給我以希望。從此,我跟奉天基督教青年會有了來往。

          我就是從這時開始醒悟過來的。

          愛人狂卻學軍殺人

          我就跟你爺爺說:“這樣吧,如果人家都干不了的事,那我也干不了,這也不算丟人;如果人家都干得了,而我干不了,那是我的事。”

          本來我想學醫(yī),治病救人,以洗東亞病夫之辱。我是愛國狂,也是愛人狂。那時,奉天有個南滿醫(yī)學校,我對它是很熟很熟的,想去學醫(yī),你爺爺不支持,可是怪得很,他反對,也不說不讓我去。你爺爺不讓我去,我也沒辦法去呀。

          當時我念英文,也想上美國去學醫(yī)。我曾跟基督教青年會的普賴德說————他當時是基督教青年會的總干事,我跟他關系很好,到現在還想他:“我的志向是學醫(yī),想去美國。”他非常贊成。我說:“那我爸爸不讓我去,我怎么辦,我也沒有那么多錢啊。”其實,那時到美國,70美元就可買一張三等艙的船票。我想借70美元,那還算多嘛?于是他給我買了船票,我就準備逃走。

          我要偷偷逃跑了。他說:你到美國去,我給你介紹一個教會人家,你可以住在他們家里,每天給人家擦擦玻璃、掃掃地,人家會免去你的房租,你盡可去念書,人家一定會支持你。不過,那時候我雖然念了英文,可以出國,但我對物理、化學、數學都不懂。

          我學英文時認識一個人,叫陳英。這個人跟我關系很密切,是德國留學生,很能干,在奉天當過測量局局長和奉天測量學校校長。他跟我很好,是我的好朋友。在基督教青年會也是他教英文給我。他說:你來我車上睡覺,我教你化學。我多少懂點化學、數學,都是他教給的。

          陳英這個人非常有意思,他勸我:“你這個人啊,傻乎乎的,干嗎要與你爸爸鬧別扭?你爸爸那么喜歡你,你多傷他老人家的心啊,你要是逃走了,他會多難過啊!你為什么不順著他呢?”我說:“他讓我當軍人,我不干啊!我不愿學軍,不愿干那玩藝兒。”他說:“你可以順著他說,我愿學軍。他同意了。你再說,我愿到美國學軍,他肯定高興。你到了美國,愿學啥就學啥,他管得著你啦?”

          考了四個第一,當了團長

          我說:“哎呀,你說的對!這個主意好!”

          后來我明白了,我上了“賊船”。這是誰決定呢?是上帝安排的。我當了軍人,不僅使東北大變化,可以說還把中國的局勢大變化了,把世界局勢都大變化了。我說這是上帝事先安排好的。什么叫基督教的歷史觀?基督教的歷史觀就是說,歷史是上帝安排好的,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左右的。

          你爺爺聽說我要學軍,感到很奇怪。就問:“怎么?你想當軍人?”他不信。

          正好當時(1919年初————編者注)奉天要辦講武堂,東北講武堂的教務長是熙恰,此人后來在偽滿時當了大漢奸,那時候他是我的老師,我很佩服這個人。另外,陳英曾對我說:“我跟熙恰是好朋友。你到了講武堂后,我還可到講武堂去教你。你也可以繼續(xù)到我那去學英語。你講武堂畢業(yè),再跟你爸爸說,你要到美國去學軍,你爸爸不是更高興嗎?”他勸我的時候,還有一樣,“你身體不那么好,還吐過血,到講武堂把身體鍛煉得好一些,也好到美國去學習。”

          我說好。后來我跟你爺爺說,我愿學軍。你爺爺說:“算了吧,你到那里干到一半不干了,給我丟人!我辦講武堂,頭一個你給我丟人,我這講武堂還辦不辦?”

          我這個人就怕人家說這個話。我就跟你爺爺說:“這樣吧,如果人家都干不了的事,那我也干不了,這也不算丟人;如果人家都干得了,而我干不了,那是我的事。”這樣一來,你爺爺就說了:“如果你能堅持下去,不用畢業(yè),我就讓你當衛(wèi)隊營營長。”

          哈哈,我真的很快做了少校營長。

          你知道為什么?并不是我的能力大,你當我是超人呀?這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說:“趙營長啊,我可要告訴你,你再這樣,我就要罰你。我現在是你的團長了!”

          當時在講武堂學習的那些人,大多數都是行伍出身,都是從軍隊中選來的,大字識不了幾個,那么我算是一個念書分子。雖然讀書不多,但要比他們讀的多得多。我頭一個月就考了個第一,第二個月又考了個第一,第三個月又考了個第一,期末還是第一。這就轟動了整個講武堂,人家都以為我與老師有勾結,事先得到了試題。

          那時你爺爺大權在握,可以說是東北頭一把交椅,講武堂的教務長是熙恰。后來這個人當過騎兵團團長,當過吉林省參謀長,再后來在偽滿州國任職,成了漢奸。他是貴族,士官學校畢業(yè)。他覺得奇怪:“這家伙怎么考得這么好?”你想,我連續(xù)考了4個第一,大家都說這些教官與我有勾結,說我是你爺爺的兒子,一定是受到了照顧等等。

          有一天,熙恰突然走進講堂,說要重考,并要求把桌子、座位都調動了。你坐我的,我坐你的。然后臨時出了4道題。結果,這4道題,全場就我一個人把它全答出來了。

          于是熙恰當場向大家宣布說:“他不會作弊的。你們看看這些卷子,惟有他的卷子答的是百分之百正確的。”我那時相當聰明,到現在,我讀過的功課都還能背下來。而且考的4道試題中,有兩個題是我沒有學過的。我是學炮科的,熙恰出的是步、騎、炮、空4類題。這時大家的氣才算平了。

          你爺爺當然更高興了。果然,我還沒出講武堂,他就叫我當了營長。哈哈!所以,我說這都是上帝的安排。

          張作相啊,他真是你爺爺的忠臣。他有意提拔我,那時我年輕氣盛,若是歲數大一點,就不會那樣做了。那時你爺爺是東三省巡閱使,他有個衛(wèi)隊旅,張作相是27師師長兼衛(wèi)隊旅旅長。張作相一個人有這么多職務,還是你爺爺的總參議,就等于總辦公,什么事都由他辦。后來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想叫我當衛(wèi)隊旅旅長。

          可是我還沒有畢業(yè)呀,他衛(wèi)隊旅有什么事,有出缺啊,他就問我,讓我推薦個人。參謀長出缺,我就把我的老師郭松齡推薦去了。他為了提升我,當我還在講武堂未畢業(yè)時,就把衛(wèi)隊旅第二團團長調防出去。本來,衛(wèi)隊旅的那個團長干得很好,而我當時是衛(wèi)隊旅營長,才19歲。結果,調走了那位團長,我一出講武堂,他就叫我擔任衛(wèi)隊旅的第二團團長。

          (問:你是講武堂幾期的?)

          我是一期的。當時第二團第二營營長姓趙,小時候,我才幾歲的時候,他常抱著我玩。有時還摸我的小雞雞玩。現在我是團長,他是營長,他表面上還服從我,但總逗我,我都氣死了。夏天很熱很熱,我在操場上站著,我不走,他們當然也不敢走,都在扇扇子。我說:“趙營長啊,我可要告訴你,你再這樣,我就要罰你。我現在是你的團長了!”

          這個人第一次打仗就被打死了,可惜。好,不說這個了,再說說我當團長的事。

          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慘敗,但得以全旅而退

          他們推我趕快走,說:“團長,你放心,你說到哪,我們就做到哪。你都舍得命,我們還舍不得命嗎……”他們還要送我回去,我說:“別送了!”說完,撒腿就跑。

          在奉天你爺爺因政治問題跟當時的中央鬧翻,與吳佩孚鬧矛盾了。你爺爺推薦梁士詒當北京政府總理,吳佩孚堅決反對,發(fā)了個通電,叫《驅梁檄文通電》,戰(zhàn)爭就因此打起來了。你爺爺這個人啊,沒有大略,但有雄才。我這是在批評我的爸爸。

          民國十一年,戰(zhàn)爭(即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打起來了,我才22歲。那時的部隊分三個梯隊:第一梯隊張作相,駐防永清;第二梯隊就是我,駐防信安鎮(zhèn);第三梯隊李景林,駐防馬甸。什么叫梯隊?那時不稱軍,把軍稱為梯隊。你那天問我,我說:軍隊是可以隨便起名的。

          這“天意”的事就來了,我說是上帝的旨意。人家說,一件事的成敗,是三分在人,七分在天,這是曾文正公說的。另外也有人說:不對,是一分在人,九分在天。我認為就是一分在人,九分在天。我第一次參加作戰(zhàn),雄心勃勃。我在講武堂門門考第一,誰的話我也聽不進,滿不在乎。當時我是第三旅旅長,郭松齡是第八旅旅長,另外還有個姓蔡的是第四旅旅長。但我?guī)齻旅,我是他們的梯隊長。

          一開始,誰說我,我也不在乎,我自有辦法。敵人來了,我想,我有三個旅,我把我的第三旅擺在這邊,將第八旅擺在那邊,第四旅打迂回,即繞到敵人后邊,等敵人打來后,我想把敵人包圍。哪知道開戰(zhàn)之后,到處都是軍隊,敵人也從正面展開,我感覺奇怪。第四旅報告說,已到目的地。那么戰(zhàn)線就變成這個樣子。哈哈,這個第八旅的正面,人家也擺了個主力,是預先埋伏在那里的,反把我們包圍了,并且把第八旅擊退了。這可怎么辦?我沒辦法了。

          這時韓麟春到前線來看我,那時我和他還不是朋友,交朋友就是從這時開始的。所以,我說千頭萬緒涌上心頭,當時我落淚了,他問我:“你準備怎么辦?應該下決心!”我說:“我沒有決心了,但我決不退卻!”那時我年輕,很要強。一開始就退卻,我不干。不過我還有點把握,就是曹錕把我俘虜了,他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樣,因為他是我的三大爺。那時我給曹錕叫“三大爺”,我跟他很好,他不至于把我槍斃了。

          韓麟春說:“我給你想個辦法。你呀,不要這樣難過,你應該把你的兩個團長調回來,你們開個會,商量商量該怎么打。”我心里說“對呀!怎么辦,我也拿不出主意呀”。商量之后,我決定把三個團整個拉回來,只擺一個團在正面,這一團不過2000人,歸誰指揮?歸我!因為這個團是當年我起家的那個團。

          這時我掉眼淚了。韓麟春替我當梯隊長,在后頭指揮,我們幾個人上前面打,等于是打前鋒。天還沒黑,但是快到晚上了。我跑到前線,告訴那些當兵的:“我決不后退!”前線打得很激烈,我跑到戰(zhàn)壕里,他們看出我是團長,他們早就認識我,雖然我當了梯隊長,他們還是叫我團長,說:“團長,你跑到這干什么?”我告訴他們:“現在前線情況非常危急!你們團在正面擔任三個團的護衛(wèi),假如你們一退,三個團就全完蛋了。所以,我今天就睡在你們這里,要死咱們死在一塊!”他們說:“不要,不要,不要!你趕快回去。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決不退卻。但是,如果我們都被打死了,那也沒辦法。你還是趕快回去!”我說“我不回去!”他們說:“不行,不行,不行!”

          他們推我趕快走,說:“團長,你放心,你說到哪,我們就做到哪。你都舍得命,我們還舍不得命嗎?假如我們都被打死了那就沒法子,只要不都被打死,我們決不退卻。退卻,就對不起你!”他們還要送我回去,我說:“別送了!”說完,撒腿就跑。大約跑了幾百米,才跑回原來那個村莊。當我跑著往回看時,好多士兵還站著看我往回跑,可見他們對我感情之好。這樣前線一鼓氣,就把敵人打回去,打垮了。

          韓麟春也高興得很。他說:“好了,沒有我的事了,我回去了。”這時你爺爺給我來了電報,要求我親譯這個電報,什么內容呢,簡單說就是:東路軍潰敗了、第一梯隊退卻了、張作相被打敗了。就你孤軍深入,就剩你自己了,那你自己想辦法吧。唉,幸虧我已經撤出來了。

          那時你爺爺駐扎在軍糧城,過天津一站就到。我把郭松齡找來,把軍隊交給他,我趕快到前線去,想把軍隊團結一下,再去救張作相。張作相打敗了,還未退下來,我想去救他,想幫幫忙。我還想到軍糧城找你爺爺,看看情況。我們畢竟是父子之情啊。

          我坐上汽車,大概三四個鐘頭就到了軍糧城。我一到,他們就說:“唉呀!你可回來了!”我問是怎么回事?此時,你爺爺正在詢問一個人,見我回來了,就說,饒了他吧。原來,此人曾對你爺爺說,我在前線落馬,不是受傷,是從馬上掉下來的,腿摔傷了,不知是被打死了還是被敵人俘虜去了。你看,你爺爺著急啊!當時你爺爺營中有個中校參謀會算卦,你爺爺就趴下給人家磕頭,讓人家算算我會怎么樣。我聽了以后很難過,說:“爸爸,你怎么了?你既然讓我干這個行當,就應該豁出去。你不要難過,軍隊都退下來了,由老郭帶回來了。奉軍全部退下來的只有我這個部隊。其他的部隊都被打垮了。”你看,我還沒被人看不起吧。

          我們軍隊退到山海關,直系軍隊追上來,我們又和他們打了一仗。這一仗,我們雖然打勝了,但敵人并沒退走。至此,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結束,我們退至山海關,兩軍成對峙狀態(tài)。

          打贏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郭松齡立了大功

          郭松齡說:“我不干了!”我說:“今天我還是你的長官,你若真的不干,你身上帶著槍,我沒帶槍,你可以開槍把我打死。”他說:“那不行,我愿意死!”我說:“那好啊,你現在就去死,到前線去死。”

          回到奉天,你爺爺就決心整軍經武,要報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失敗之仇。他感到軍隊不好用,決定整頓。那時我快23歲了,你說我兼了多少事吧:我的本職是第三旅旅長,奉天整軍時,成立了整理處,即陸軍整理處,整理處的總監(jiān)就是你爺爺,我除擔任整理處的參謀長外,還是新成立的航空處處長。我在講武堂還有兼職,一共兼了四個職。這還不要緊,那時你爺爺的好多事都要我去辦。我每天天剛亮,就到航空處去看一看,看完了再到北大營,回來再到你爺爺處請示工作。你爺爺還沒起床,我在外邊坐等。兒子嘛,當然與別人不同,我坐在沙發(fā)上,告訴那些當差的,大帥起來,叫我一聲。你爺爺起來后,我問:“爸爸,有沒有事?”沒有事我就走了。回到整理處,辦完事,就吃中午飯。下午,再辦辦事,晚上我還要打打麻將、找找女朋友。哈哈。你說我這一天是不是真夠忙乎了?那時奉天差不多二分之一的權都在我手里。說實話,人事方面,我愿派誰就派誰,你爺爺是有雄才而無大略,那時叫三角同盟,這在歷史上是很有名的。曹錕賄選總統(tǒng),三角同盟堅決反對。

          (問:啥叫三角同盟?)

          我慢慢給你講。三角同盟,就是由東北奉軍、段祺瑞、孫中山三方聯(lián)合起來,共同反對曹錕賄選總統(tǒng)的。那時候,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就要打起來了。你爺爺這個人很厲害,奉軍只有7萬人,這個仗該怎么打?你爺爺說:既然上一次被人打敗了,這一次還不如我上前線打。我跟三角同盟關系都很好,我一定努力打好,上海打,齊魯也開戰(zhàn)。大家開軍事會議時,面面相覷,為什么?怕上前線回不來。當時第一軍團長是姜登選,副軍團長是韓麟春,駐喜峰口;第二軍團長是李景林,副軍團長是張宗昌,駐朝陽;第三軍團,就是我和郭松齡。

          臨走那天晚上,我去見你大媽于鳳至,說:我就要走了。我在那里住了一夜,說真的,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次打仗還不知道誰死,每個人都準備著去死。我跟你大媽說,今晚不許你說一句話,不要擾亂我的軍心,我只是來看看你就是了,我們明天就要走了。打完仗我回到奉天,瘦得連你爺爺都不認識我了。

          我再說山海關的情景。第三軍團在這邊打,打下來了。第一軍團長韓麟春帶著部隊在九門口那邊打,結果沒有打進去,直軍在前線有個人很厲害,也很有名,韓麟春被直軍擊退了。這時候,郭松齡與韓麟春鬧意見了。站在山上,我看見郭帶著軍隊上去了,因為兩個人吵架,郭松齡又把軍隊帶回來了。他說不干了。哈哈!這下可苦了我了。我打電話罵了他幾句,唉,他把電話放下了。我說我可憐啊,夜間,我騎馬走山路,跑了幾十里路去找他。中途我看到部隊,問是誰下的命令讓回來?他們說是郭旅長。我說,大家立即停止,都站著,不準跑。我找他去,找了一個多小時,一直找到天亮,才在一個小店里找到,他正在睡覺。

          我說:“起來,起來,起來!”

          他說:“不,我是你的老師!”

          我說:“可我現在是你的長官!”

          他說:“我不干了!”

          我說:“今天我還是你的長官,你若真的不干,你身上帶著槍,我沒帶槍,你可以開槍把我打死。”

          他說:“那不行,我愿意死!”

          我說:“那好啊,你現在就去死,到前線去死,到前線幫助韓麟春打勝了,不是可以把臉面爭回來嗎?萬一出了問題,要殺頭咱們一起去,出了什么事我來承擔。”

          他同意了,把軍隊整理整理又帶回去了。敵人一看,以為我們在用計,嚇壞了。

          我說這就是上帝安排的故事。哈哈,郭松齡有點野性,這個人真是可喜、可笑又可憐。他一發(fā)火,部隊一下子就攻上去了。郭松齡打電話給我說:“軍團長,你趕快上前線去,我們俘虜了兩萬多人!”當時山海關的鐵路都被破壞了,沒有列車,我與張作相是坐著軋道車進去的。張作相堅持把我的眼睛蒙上,說:“你別看!到處都是死人。”我看見一個士兵,死后手里還拿著槍,到處都是死尸,拋棄的槍炮到處都是。我一看,心里很難過。我是個軍人,打敗仗是很慘的,真是兵敗如山倒啊。我們這次打了大勝仗,繳獲步槍幾萬枝,機關槍、大炮七八百門,所以,吳佩孚一下子就完蛋了。張宗昌、李景林也都繳了一萬多枝槍。

          直奉戰(zhàn)后無安排,激成郭松齡叛變

          我一生只有兩個長官:一個是你爺爺,一個是蔣總統(tǒng)。你爺爺有雄才,沒有大略;蔣總統(tǒng)沒有雄才,但有大略,什么事都有安排。如果這兩個人結合起來,就不一般了。

          本來,我們是事先是有盟約的,李景林、張宗昌、韓麟春和我,我們4個人都說,我們這次打仗都不許搶地盤,可是,仗打完了,李景林頭一個到了天津,把人家趕跑,他自己當了天津市主席。然后楊宇霆當了江蘇省主席,姜登選當了安徽省主席,張宗昌是到了山東。我說你爺爺沒有大略,只有雄才。郭松齡那時就很難過,我勸他不要這樣,不要計較。他說:“你是大帥的兒子,我是什么?我算倒霉,誰讓我給你當部下?”我感覺他的情緒很大。看見人家都闊得很,一下都發(fā)了,他不服。看見張宗昌、李景林一下子都擴編了五六個軍,一個中校參謀,一下子當了軍長,郭就憤憤不平。

          我說你爺爺沒有大略,我就給你們講這一段。回到奉天我就給你爺爺上條陳,說這都是楊宇霆搞的鬼。可你爺爺就聽楊宇霆的,不聽我的意見,當然也不完全是因為楊宇霆。(問:楊宇霆還打仗嗎?)你聽我慢慢跟你講楊宇霆這個家伙。他外號叫小諸葛,我給你爺爺上條陳,你爺爺罵我說:你想當直隸(今河北省)總督啊?我是說讓張作相當巡閱使,叫郭松齡當直隸總督。你爺爺把我大罵一頓,這樣我到天津也不好辦。

          過了一段時間,楊宇霆到江蘇當督軍,就把我調回奉天接替楊擔任奉天總參議。你爺爺向來不辦具體事,我當總參議,奉天的軍事、政治等方面的事,都歸我管。那么駐關內的軍隊,我就都交給郭松齡了。就在這個時候,郭松齡開始在里面做文章,因為我信任郭松齡,與他從來不分你我的。他原意怎么管就怎么管,他把旅長調動了許多,那些旅長的多數,也都是我的親信。

          不久,楊宇霆在江蘇失敗了,姜登選在安徽也失敗了,都被陳調元繳械了。陳是孫傳芳的人,那時中國那個亂啊,都分不清了。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是敵人。所以我與共產黨也沒有什么敵意思想,不是敵人就是朋友。我跟你們講,一言興邦,一言喪邦。我一生只有兩個長官:一個是你爺爺,一個是蔣總統(tǒng)。你爺爺有雄才,蔣總統(tǒng)沒有雄才,但有大略。大略你懂嗎?就是大的策略。如果這兩個人結合起來,就不一般了。你爺爺肚量很大,但蔣介石可是有大略,什么事都有安排。

          楊宇霆從南京失敗回到奉天,又當總參議了,所以大家很感覺不平。

          我告訴你爺爺,楊宇霆管兵工廠,賬目不清,可以借此把他撤了,撤了他,就可以給大家平平氣。你爺爺卻在電話里大罵我,要我趕快回奉天。我本來不想回去,可不回去又不行。我一離開天津,這邊的問題就出來了,這都是上帝的安排。

          我回到奉天,你爺爺大罵我,說:“你把郭松齡給我調回來,叫他回來!”沒辦法,我給郭松齡打了電話,說:“你回奉天一趟。”這時問題出來了,他倒戈叛變了。因為他叛變,我在葫蘆島差一點投海自殺。

          現在,我再給你們講郭松齡叛變中的笑話。

          郭松齡叛變后,把軍隊全帶回來了,逼你爺爺下臺,叫我接替你爺爺的職務。我不知這消息是不是準確,就給他打去電話。無回音,我覺得不對。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在灤河打出的通電,還是以我總司令的名義打的,當時他是副總司令。

          我就上前線去找他,和張作相一起坐火車去的。走著走著,發(fā)現鐵路也被破壞了,電線也被割斷了。正好碰見前面來了火車,我問他們是什么人?對方說,是郭松齡派來的。我過去一看,啊,原來是我的工兵營長,叫杜維綱。我叫他上車后問:“杜維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瞧著張作相坐在我身旁,說:“我有命令。”說著,從靴子里掏出命令給我看。我一看,是我和郭松齡一起下達的命令,還說張作相叛變了,因此要把鐵路都破壞了。我說:“你看,這就是張作相。”他說:“這我認得。”他問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哈哈大笑說:“是郭松齡叛變了!你不用管他,現在把你的兵帶上,把你的車掛在我的車后面,跟我走。你把破壞的鐵路和電線,照原樣給我修好。”就這樣,他又跟我回去了。

          這真是個笑話,讓我慢慢給你講。因為錦州一帶也被郭松齡占去了一部分,道路又被破壞了,我要和他碰頭,過不去,只好改坐船。在船上,我差一點投海自殺。簡單說,那是半夜,我在船上接到了一封電報,打開一看,覺得奇怪。電報上說:請張漢卿(張學良字“漢卿”)先生回奉天就職。誰在奉天?是我爸爸!讓張漢卿回奉天?你說這叫我難過不難過?我是接到了團以上軍官聯(lián)合發(fā)出的電報,恭請我當奉天總司令兼東北總司令。我看到這個電報,差一點跳海自殺!

          學生打敗老師郭松齡

          你爺爺說:“我聽說你跑了,是嗎?”我說:“我要是跑了,就不是你兒子!”我又問:“爸爸,我聽說你要跑了。”你爺爺說:“我要跑了,就不是你爸爸!”我說:“那咋哩,我們就跟他打!”

          人走到這一步,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就坐著大哭。我?guī)У膸讉人問我哭什么?我把電報給他們看。他們一看都笑了,說你不要哭,不要難過,我們到秦皇島找郭松齡去。我們上岸后,派人找郭,與他聯(lián)系。他回話說,要見面就到天津去。我說不行,我不能到天津。我要他到秦皇島見面,他不干。看來是非打不可了,實在沒法子,我又坐船到旅順。到了旅順,心想:“這下算完了,這我可怎么見人?爸爸都稱我為張漢卿先生,能行嗎?”這時,楊宇霆還在那里,這家伙看看形勢不對,懷疑我與郭松齡有勾結,連張作相都不相信我了。

          當初我任27師師長時,我的部隊在錦州還有營地,營地懂嗎?就是留守處,還有點炮兵,我就把他們收拾收拾。郭松齡那邊的部隊其實也都是我的部隊,這時,有一個營倒戈了,倒了郭松齡的戈。這個人姓傅,后來大概戰(zhàn)死了,他是營長,我對他印象很好。他帶著一個營投過來了,反了郭松齡,繳了叛軍的械。我得知消息,趕快過去。我告訴隨從,你們別跟著,我一個人去。我?guī)У娜硕颊局乙粋人過去跟那位營長講:“你不要害怕,既然你反郭松齡,倒戈過來了,你信得過我嗎?”他說:“信得過。”我說:“那你跟我走!”

          我們錦州營地里還有點炮,我們都拉著,我們的軍隊都在往后退,連那張作相都打不過郭松齡,也往后退。營地里有五六十輛貨車、炮車,都拉著,一直拉到巨流河。這時候,郭松齡打過來了,你爺爺已經準備把大帥府,就是咱們的家燒了,準備要逃走了。你爺爺和我都難過,我也不敢回奉天啊,我給你爺爺打了個電話。

          你爺爺問:“唉,你在哪里?”我說:“我在巨流河。”你爺爺說:“我聽說你跑了,是嗎?”我說:“我要是跑了,就不是你兒子!”我又問:“爸爸,我聽說你要跑了。”你爺爺說:“我要跑了,就不是你爸爸!”我說:“那咋哩,我們就跟他打!”你爺爺說:“那好,我全力支持你!”

          你爺爺特別高興,把奉天兵工廠里的那些破槍破炮集中起來都送上來了,還給我送來了40萬現大洋。這一下我可就壯膽了。這邊是山,那邊也是山,我?guī)е@個營的500多人,又收容了一些逃回來的散兵,還有張作相、韓麟春的部隊,加起來就有2000到3000人。還有從奉天送來的槍、炮,都發(fā)下去了,還成立了炮兵團,這個團長現在可能在共產黨那邊,死沒死我不知道。那時人家說是日本人幫忙,我才打敗了郭松齡,那是胡扯蛋。

          我來跟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大家開玩笑說,說我有兩個外國兒子,一個某某、一個某某。那時我們炮較多,但我的兵不會用,怎么辦?有個炮兵營長,回去雇了一些日本人,所以有人說:是日本人幫忙,我才打敗了郭松齡。這不對。我們有3000多步兵,又有炮,我就對那些當兵的說:“如果你們不愿意打,讓郭松齡捉住我,也許他不會把我怎么樣,可你們就跑不了啦。因為你們背叛了他,再回去被他捉住,非被槍斃不可。這樣吧,你們愿意打就打,不愿打,我車上有40萬現大洋,分給你們回家吧。要打,我可要告訴你們,打勝了不說,打敗了,我可要上山當土匪。因為我決不服郭松齡!”他們說,“那好!你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我們絕對跟著你!”

          打敗了我就去黑龍江當土匪,這是真心話。

          我們列陣就要打了,就在巨流河上。郭松齡在那邊,我在這邊,他是我的老師,要阻止我過河。我心想,過去我們曾在這巨流河上演習過,今天可是真打啊。我曾是你的學生,今天你可要看看,到底是你行,還是我行。我還想,郭大嫂(郭松齡的夫人)啊,我以后可不能再跟你跳舞了!

          很快我就把敵人打敗了,我們都過了河,郭松齡夫婦也逃跑了。因此我們接收了一些人,他們過去也都是我的人。于是有人告訴我,這次誰誰都參與了什么事,并給我提供了一份材料,我說:“你趕快把那些材料燒了,不但我不看,別的人也不能看,趕快把它燒了!”我這個人在歷史上,向來是同情弱者。郭松齡起事造反時,有四個軍長參與,有一個軍長不干,郭就把他殺了。四個軍長,過去都是我和郭松齡的部下。一個姓范,兩個姓劉,其中有個叫劉偉。我還是任命劉偉做了旅長。你爺爺的參謀長給我打電話,說:“你好大膽,怎么還讓劉偉當旅長!”我說:“你在后方,不要管我前方的事。”

          說:“我愿死,只求速死!”我想來想去,家事后事,我的主張,都涌上心頭。我本想把他弄到我這里,把他放了。你爺爺卻要把他帶到奉天,說是要他把要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問:是啊,那爺爺就應該問明白他為什么只求速死?)楊宇霆怕他把話都說出來,就把郭松齡在押送途中殺了。你爺爺就是不聽我的意見,我還主張讓郭松齡把我們的軍隊訓練訓練,就派人到小灤河去把郭弄回來,但是晚了一步。劉偉對郭松齡再次倒戈后,手下有十三個連長,其中有十二個我都給他們晉升職務。他們就拼命打。你爺爺還不知道我們已經過了河。天剛亮,你爺爺讓我回去,我說:“爸爸,是你讓我打的!”

          自我簡評

          我做事向來是高深莫測,絕對不要人家知道。你們懂嗎?看我臉在笑,可我要殺人,這才叫厲害。

          這都是上帝的安排,這并不是我有什么特殊。是蔣夫人勸我信上帝的,我信基督教,就是受她的影響。你們想一想,難道那些死去的人都不如我嗎?

          我今年86歲了,我看見、經過的事可是太多了。我到過意大利,墨索里尼那個權威可了不得,他想得到他后來會挨槍子嗎?

          再回來說我自己,我28歲、29歲時就執(zhí)掌大權,人家若寫我的歷史,我是東三省邊防軍司令長官。東北有個正東會,在湖北也有,廣東也有,我一個人干兩個,東北正東會我是主席,北平正東會我也是主席。這個時候我還兼著全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我統(tǒng)轄的部隊,雖然不到百萬,但有六七十萬,山東、河北、山西的軍隊都歸我指揮。

          你想一想,我才29歲的年紀,我是一個超人嗎?不是。我有那么大的能力嗎?也不是。這決不是客氣話,我好玩、好樂、好吃,可是呢,那些玩藝都在我的手里。那時中國三分之一的江山都在我的手里,要它變啥就變啥。所以,后來日本人非要把我干掉不可。

          日本人為什么要發(fā)動“九一八事變”?直接是對我,實質上是對著我們的國家。那時日本人宣傳,不罵別人,專門罵我,把我罵得簡直不是人了,給我造出很多的謠言,甚至造出假照片,恨透我了。那時我是東北的中心,我想把中國統(tǒng)一,想把國家搞富強,希望中國富強啊!

          我小時候身體很壞,真沒有想到我能活到現在。吃、喝、嫖、賭,我都干過。執(zhí)政后,我還要對付日本人和楊宇霆。日本人想讓我當東北王,不讓我和南京政府合作。你爺爺死后,日本派林權助來給你爺爺吊孝。林當過日本駐中國公使,在日本地位很高,是元老重臣,了不得。你爺爺死了,我雖然心里非常難過,但還得笑臉招待他。林天天跟我談,想讓我當日本人的傀儡。我模棱兩可對付他,不給他明確答復。他不要我與南京合作,要我給日本人當傀儡,那不行。對林權助,我佩服,他也佩服我。他在日本很有名,能說會道,簡直能干極了。我對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的提議,我不能接受。在做好各種準備后,我突然下命令實行易幟,與南京政府分治合作。日本人也沒辦法。

          我做事向來是高深莫測,絕對不要人家知道。你們懂嗎?看我臉在笑,可我要殺人,這才叫厲害。日本把我當小孩子,想騙我,那不行。

          當年蔣總統(tǒng)在西安也沒有想到我會那樣做。

          今年我86歲了,才跟你們說這個話。

          摘自:南方周末2001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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