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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樵夫:足壇“黑哨”狂人日記(吶喊版)

        2002年01月18日 12:22

          某君哥們,今隱其名,屬足球聯(lián)賽中京畿裁判,執(zhí)法多年,名聲鵲起。日前偶聞其得一場大“彪”病,適一友出差抵京,迂道往訪,則僅晤一人,言其“彪”病已愈久矣。勞君遠(yuǎn)道來視,然已早愈,欲赴某地執(zhí)法矣。因大笑,出示日記二冊,謂可見當(dāng)日病狀,不妨獻(xiàn)諸舊友。持歸送余閱過,知所患蓋“驚嚇狂”之類。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體不一,知非一時所書。間亦有略具聯(lián)絡(luò)者,今撮錄一篇,以供司法研究。記中語誤,一字不易,惟人名雖皆圈內(nèi)人,皆為世間所知,無關(guān)大體,然亦不易去。至于書名,則其本人愈后所題,不復(fù)改也。零二年一月十六日識。

          

          昨天的足球,很好的味道。

          我不聞它,已是一百多天,今天還不能聞,精神分外不爽。才知道以前無球的一百多天,全是發(fā)昏,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宋綠城的足球,何以看我兩眼呢?

          我怕得有理。

          

          去歲全沒運氣,我知道不妙。春上小心出場,宋綠城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還有七八個人,交頭接耳的議論我,張著嘴,對我笑了一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跟,曉得他們布置,都已妥當(dāng)了。

          我可不怕,仍舊走我的路。前面一伙球迷,也在那里議論我,眼色也同宋綠城一樣,臉色也鐵青。我想我同球迷有什么仇,他也這樣。忍不住大聲說,“你要告我!”他們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宋綠城有什么仇,同球迷又有什么仇,只有去年,把老培德先生的浙江足球,踹了一腳,老培德先生很不高興。宋綠城既然是他一家人,一定也聽到風(fēng)聲,心里不平,約定球迷等人,同我作冤對。但是球迷呢?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何以今天也睜著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這真教我怕,教我納罕而且傷心。

          我明白了。這是他們頭頭教的!

          

          晚上總是睡不著。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他們——也有給上頭送過人民幣的,也有給裁委會停賽過的,也有找過小姐后傳染給妻子的,也有拿了老子小娘都跟花不完錢的,他們那時候的臉色,全沒有昨天這么怕,也沒有這么兇。

          最奇怪的是前日球場上的那個老總,摟著足球,嘴里說道,“‘黑哨’呀!我要咬你幾口才出氣!”他眼睛卻看著我。我出了一驚,遮掩不住,那道貌岸然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來。金哨趕上前,硬把我拖回休息室了。

          拖我回休息室,足協(xié)里的人都裝作不認(rèn)識我,他們的臉色,也全同別人一樣。進(jìn)了輿論視野,便如同上了廚房,宛然是菜板上的一只雞鴨。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細(xì)。

          前幾天,亞泰村的村長來報告,對我閻大哥說,他們村里的幾個小惡人,給大家整倒了,俱樂部便挖出內(nèi)幕來,用行規(guī)規(guī)范了,可以整整風(fēng)氣。我插了一句嘴,村長和閻大哥便都看我?guī)籽邸=裉觳艜缘盟麄兊难酃猓饷娴哪腔锶艘荒R粯印?/p>

          想起來,我從頂上直冷到腳跟。

          他們會整別人,就未必不會害我。

          你看那老總“咬你幾口”的話,和一伙道貌岸然人的笑,和前天村長的話,明明是暗號。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們的牙齒都是白的,全是空口說白話,這就是害人的家伙。

          照我自己想,雖然不是惡人,自從踹了老培德家的足球,可就難說了。他們似乎別有心思,我全猜不出。況且他們一翻臉,便說人是惡人。我還記得閻大哥教我做球,無論怎樣好人,翻他幾句,他便打上幾個圈,偏袒哪一方幾次,便有人說“黑里透紅,與眾不同”。我哪里猜得到他們的心思,究竟怎樣,況且是這正要整人的時候。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害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足球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反腐打黑”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xì)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三個字是“替死鬼”!

          書上寫著這許多字,閻大哥說了這許多話,卻都笑吟吟的睜著怪眼看我。

          我也是人,他們想要害死我了!

          

          間隙,我歇息了一會兒。閻大哥送進(jìn)文件來,一規(guī)定,一職業(yè)道德,這職業(yè)道德,白而且黑,空白得很,同那一伙想害人的人一樣。往年整了幾個,亂哄哄的不知是對是錯,便把他們稀里糊涂的放了。

          我說“大哥,我閑得慌,想到球場上跑跑。”閻大哥不答應(yīng),走了。再停幾日,球賽可就要開始了。

          我也不動,研究他們?nèi)绾螖[布我,知道他們一定不肯放松。果然!我大哥引了一個老頭子,慢慢走來,他滿眼兇光,怕我看出,只是低頭向著地,從眼鏡橫邊暗暗看我。大哥說,“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說“是的。”大哥說,“今天請司法人員來,給你看一看。”我說“可以!”其實我豈不知道這司法人員是誰!無非借了看看這名目,揣一揣兇吉:因這關(guān)系,也一起害我。我也不怕;雖然不整球了,膽子卻比他們還壯。拿出一個哨子,看他如何下手。司法部門老頭子坐著,閉了眼睛,琢磨了好一會兒,呆了好一會兒,便張開他眼睛說,“不要亂想,靜靜的反思幾天,就好了。”

          不要亂想,靜靜的反思!反思完了,他們是自然可以往死里整,我有什么好處,怎么會“好了”?他們這群人,又想害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里面,有的是義勇和正氣。司法老頭子和閻大哥,都失了色,被我這勇氣正氣鎮(zhèn)壓住了。

          但是我有勇氣,他們便越想害我,沾光一點這勇氣。司法部門老頭子跨出門,走不多遠(yuǎn),便低聲對閻大哥說道,“司法介入!”閻大哥點點頭。原來也有你!這一件大發(fā)現(xiàn),雖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算計我的人,便是我的閻大哥!

          害人的是我的黑哥哥!

          我是害人的人的黑兄弟!

          我自己被人害了,可仍然是害人的人的黑兄弟!

          

          這幾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司法老頭子不是足協(xié)請的,真是行規(guī)大師,也仍然是害人的人。他們的祖師爺高俅作的“鞠蹴攻略”上,明明寫著足球可以貓膩,他還能說自己不害人么?

          至于我家閻大哥,也毫不冤枉他。他對我講法的時候,親口說過可以“決不袒護(hù)”,又一回偶然議論起一個不好的人,他便說不但該罰,還當(dāng)“逐出圈外”。我那時問題沒露,也心跳了好半天。前天亞泰村來說整隊風(fēng)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點頭。可見心思是同從前一樣狠。既然可以“決不袒護(hù)”,便什么都決不,什么人都干不得。我從前單聽他講道理,也胡涂過去,現(xiàn)在曉得他講道理的時候,不但唇邊還掛著61個階級兄弟,而且心里滿裝著整頓的意思。

          

          球圓圓的,不知是白多還是黑多。宋綠城的足球又叫起來了。

          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接整倒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禍祟。所以他們大家聯(lián)絡(luò),布滿了羅網(wǎng),逼我自戕。試看前幾天圈內(nèi)人的樣子,和這幾天我閻大哥的作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帶,掛在梁上,自己緊緊勒死,他們沒有害人的罪名,又償了心愿,自然都?xì)g天喜地的發(fā)出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否則驚嚇憂愁死了,雖則驚魂,也還可以首肯幾下。

          他們是只會摘吃果子的!——記得什么書上說,有一種招數(shù),叫“招安”的,方法和結(jié)果都很難看,先前大家時常吃黑肉,連帶毛的皮膚,都剁細(xì)包包子,在“十字坡”上咽下肚子去,“招安”后也都教人害死了。“招安”是害人的親眷,害人是足協(xié)的本事。前天宋綠城的足球,看我?guī)籽郏梢娝餐\,早已接洽。司法老頭子眼看著地,豈能瞞得我過。

          最可憐的是我的閻大哥,他也是圈內(nèi)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合伙害我呢?還是歷來慣了,不以為非呢?還是喪了良心,明知故犯呢?

          我詛咒害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專害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xiàn)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忽然來了一個人,年紀(jì)不過四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滿面笑容,對了我點頭,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問他,“‘黑哨’的事,對么?”他仍然笑著說,“不是‘內(nèi)參’,怎么會曝光。”我立刻就曉得,他也是一伙,喜歡整事兒的人,便自勇氣百倍,偏要問他。

          “對么?”

          “這等事問他什么。你真會……說笑話……去年運氣很好。”

          風(fēng)氣是好,運氣也很好了。可是我要問你,“對么?”

          他不以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對?他們何以凈整事兒?!”

          “沒有的事兒……”

          “沒有的事兒?綠城還在說,還有報上都寫著,七個八個!”

          他便變了臉,鐵一般青。睜著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么?”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黑,你黑便是你錯!”

          我直跳起來,張開眼,這人便不見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jì),比我閻大哥小得遠(yuǎn),居然也是一伙,這一定是他北京社總部先教的。還怕已經(jīng)教給其他記者了,所以連街頭小報,也都惡狠狠的說我。

          

          自己想害人,又怕被別人害了,都用著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覷……

          去了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決不發(fā)抖。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guān)頭。我們可都是同學(xué)同事上下級兄弟朋友師生哥們情人和相識的人,都結(jié)成一伙,互相勸勉,互相牽掣,死也不肯跨過這一步。

          

          新年過,去尋我閻大哥,他立在龍?zhí)堵繁?號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攔住門,格外沉靜,格外和氣的對他說:

          “閻大哥,我有話告訴你。”

          “你說就是。”他趕緊回過臉來,點點頭。

          “我只有幾句話,可是說不出來。閻大哥,大約當(dāng)初裁判的人,都拿過一點的。后來因為心思不同,有的不拿了,一味要好,便變了好人,變了真的金哨。有的卻還吃黑,——也同蛀蟲一樣,有的變了“笑面虎”了,一直變到退役。有的不要做好人,至今還是黑蟲子。那吃黑的人比不吃黑的人,何等慚愧。怕比金哨慚愧的“笑面虎”,還差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球隊給了他銀子,三個裁判分,還是一直從前的事。誰曉得從職業(yè)聯(lián)賽開始,一直黑到世界杯出線,從綠城的銀子,一直黑到徐根寶,從徐根寶,又一直黑到宋綠城捉住的人。當(dāng)年裁判休息室里,還有一個青島籍的人,把一捆錢掉在地上。”

          “他們要害死我,你一個人,原也無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害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們會害死我,也會害死你,一伙里面,也會陷害。但只要轉(zhuǎn)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是人人太平。雖然從來如此,我們今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說是不能!閻大哥,我相信你能說,前天宋綠城要“招安”,你說過不能。”

          當(dāng)初,他還只是冷笑,隨后眼光便兇狠起來,一到說破他們的隱情,那就滿臉都變成青色了。大門外立著一伙記者,宋綠城和他的足球,也在里面,都探頭探腦的挨進(jìn)來。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著,有的是仍舊道貌岸然,抿著嘴笑。我認(rèn)識他們是一伙,都是害人的人。可是也曉得他們心思很不一樣,一種是以為從來如此,應(yīng)該害的,一種是知道不該害,可是仍然要害,又怕別人說破他,所以聽了我的話,越發(fā)氣憤不過,可是抿著嘴冷笑。

          這時候,閻大哥也忽然顯出兇相,高聲喝道:

          “都出去!‘黑哨’有什么好看!”

          這時候,我又懂得一件他們的巧妙了。他們豈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預(yù)備下一個‘黑哨’的名目罩上我。將來害了,不但太平無事,怕還會有人同情。宋綠城所說的要一個干凈的足球環(huán)境,正是這方法。這是他們的老譜!

          體總也氣憤憤的直走進(jìn)來。如何按得住我的口,我偏要對這伙人說:“你們可以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足聯(lián)容不得“黑哨”的人,跑在場上。

          “你們要不改,自己也會被害。即使出了線,也會給別有用心的人除滅了,同教練球員打完聯(lián)賽一樣!——同墨西哥足球一樣!”

          那一伙人,都被體總趕走了。閻大哥也不知那里去了。足協(xié)勸我回球場上去。場上全是黑沉沉的。橫幅和口號在眼前發(fā)抖,抖了一會,就大起來,堆在我身上。

          萬分沉重,動彈不得,他的意思是要我死。我曉得他的沉重是假的,便掙扎出來,出了一身汗。可是偏要說,

          “你們立刻改了,從真心改起!你們要曉得足聯(lián)是容不得‘黑哨’的人……”

          十一

          足球也不改,門也不改,場場是上下半場。

          我抱起足球,便忘了我閻大哥,曉得孩子還小的緣故,也全在他。我那孩子才十幾歲,可愛可憐的樣子,還在眼前。母親哭個不住,誰會去勸母親不要哭,大約因為自己兒子黑了,哭起來不免有點過意不去,如果還能過意不去……

          孩子是被我坑了,母親不知道怎樣,我可不得而知。

          母親想也知道,不過哭的時候,卻并沒有說明,大約也以為應(yīng)當(dāng)?shù)牧恕S浀梦覄倧臉I(yè)時,坐在大堂前開會,領(lǐng)導(dǎo)大聲講話說,做裁判的應(yīng)該須聽從足協(xié)的話,要與足協(xié)溝通,才算好裁判,母親也沒有說不行。一萬拿得,六位數(shù)就自然也拿得。但是今天的哭法,現(xiàn)在想起來,實在還教人傷心,這真是奇怪的事!

          十二

          不能想了。

          八年職業(yè)聯(lián)賽時時都有黑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閻大哥正管著家務(wù),毒藥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他未必不會和在食堂飯菜里,暗暗給我們吃。

          我未必?zé)o意之中,吃了這御賜的毒藥,但現(xiàn)在也該輪到我自己……

          有了幾年“黑哨”履歷的我,當(dāng)初雖然不知道,現(xiàn)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十三

          不是“黑哨”的足球裁判,或者還有?

          救救足球…… (據(jù)人民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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