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美國的《新聞周刊》充滿尊敬地送了英達一頂“中國情景喜劇之父”的高帽子,不!英達可不答應,不是他謙虛,而是這個稱號他覺得太莊重,他扛著太累,于是他當眾嚴肅糾正說:“我啊,應該是中國情景喜劇之爹地。”
●情景喜劇誕生超前了
南方周末:情景喜劇多是反映城市生活,似乎是城市生活的發展為情景喜劇的發生發展提供了合適的土壤?
英達:老實說,情景喜劇剛出來的時候是超前了一點的,我們當時以為土壤是合適了,但剛出來的時候,觀眾是沒有那么喜愛,沒那么理解的。我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當時電視拍攝條件還不是太成熟,拍電視劇還像拍電影似的,室內劇都沒有出現,情景喜劇更是一個離譜的事情。1990年拍《渴望》,它不是喜劇但是多是在室內拍攝的,轟動全國,因為當時沒有這種形式。如果在這之前你提出拍情景喜劇,人家都不知道你在講些什么東西。所以說情景喜劇的發展跟室內劇的發展是分不開的。《編輯部的故事》其實是一個典型的情景喜劇題材,如果當時這個劇交到我手里我就會把他拍成情景喜劇。
多數情景喜劇是城市家庭類的,我倒不認為是城市文化本身發展到了一個什么檔次,很多人都還不明白什么是情景喜劇,是不是帶有喜劇風格的或者調侃的就是情景喜劇?不是的。情景喜劇和別的劇種相比啊,它惟一的不同就是有觀眾的笑聲。
真正跟著城市發展走的不一定受到觀眾的理解。像《中國餐館》和《網蟲日記》都過于超前了,它違背了喜劇中一個很重要的規律,喜劇中的人物應該比觀眾更低,有時候人物可能比觀眾高,但所處的環境低,喜劇人物一定要比觀眾可憐才行,一旦比觀眾高的人物做成喜劇,觀眾一看,你比我還強了那有什么可笑啊?有些觀念啊,看起來很新鮮,觀眾也笑不出來,他不理解。包括我們搞了一些很時尚,年輕人喜歡的東西,包袱的設計鋪墊,老百姓不能理解。
南方周末:以前的電視劇人物很少有那種自然的普通人的語言,說的是“神話”,可是情景喜劇的發端就是直接運用了城市生活老百姓的通俗語言,說的是“人話”,這可以看作是情景喜劇在電視劇或者喜劇發展方向上的重要作用吧。
英達:我們的情景喜劇可能是個劃時代的東西,但是沒有你所說的那么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我們平民化的語言或者口語中的幽默,早就有大師在做了,其中特別優秀的,以前有老舍,精彩程度絕對不在王朔以下。在語言上我們確實曾經經歷過一個倒退,從“文革”后才又重新開始撿起我們日常生活中幽默的東西。從現實主義到自然主義的轉變,我們確實在這里面做了一些工作,尤其是在幽默方面我們做的工作多一些。對電視劇方向的影響我們也不是始作俑者,因為前面還有《編輯部的故事》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包括《渴望》,它當時為什么會萬人空巷,從情節上來講,它不過是繞著彎的胡編,就是表演風格上的自然,語言的口語化吸引人。實際上到了1992年,我和王朔醞釀情景喜劇以及后來形成的情景喜劇的這整個風格,是水到渠成的事,我們只是在接過了前人的接力棒,并且跑得更遠更快一些。但這個作用決不是我們在那個時候能預料的。王朔的風格給我們指明了方向,而那些細節性的身材式的大的風格都是梁左建立的。我呢,是梁左的合作者中最能體現他這種風格的。要說我們三個人的關系,那就是王朔是策劃,梁左是編劇,我是導演。
●●情景喜劇阻力來自何處
南方周末:情景喜劇發展十年,我們似乎看不到它的成長和進步,似乎還是一種模式演到底,那么它的這10年難道就只是一個守成的過程?
英達:我們說它是10周年,那是從我和王朔在1992年11月份的時候在那里議論和籌劃這個事情算起,其實觀眾真正看到情景喜劇只有八九年左右。從《我愛我家》開始才看到情景喜劇是怎樣的一個東西。到現在為止,中國情景喜劇還沒有達到情景喜劇應該達到的水準,還輪不到我們去探索新的東西。如果我們真正達到了它的完美狀態才能去創新和突破。
南方周末:這個完美標準你指的是什么?
英達:要說他有一個祖師爺或者可以學習的目標,那就是國外的情景喜劇。情景喜劇是一個舶來品,當然主要是美國的,也包括一些其他國家。從《我愛我家》開始,華語地區也開始有地方拍一些方言的情景喜劇,像香港的,臺灣的,當然這些是跟我們學的,他們起步比我們還晚。臺灣拍過一個還是很有影響的情景喜劇叫做《我們一家都是人》,他們的拍攝和策劃者就是到《我愛我家》的拍攝現場看了后回去學的。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在華語地區是第一家。
情景喜劇最早出現在美國是以英語為口語的,最早的像《我愛露茜》啊,所以我最早學習或者說進口上貨的口岸是美國情景喜劇。
南方周末:國外的情景喜劇長達1000多集,我們只能拍200多集就不得了了。這種差距是主觀還是客觀的因素形成的呢?
英達:實際上我覺得更多的還是客觀的原因。因為在主觀上我們愿意并且能夠把它拍下去,但是它的投入非常小,想拍長都很難。另外也有一個社會回報問題,如果社會回報確實好了,那么不管什么樣的投資方他都愿意。按說到我們280集的情景喜劇,應該進入良性循環了,事實上不但沒有,越拍還越虧。這種情況跟整個社會的運轉機制有關。我們這事還沒有進入整個社會大系統的循環。不僅情景喜劇沒有,任何一個別的喜劇也沒有。
南方周末:情景喜劇剛出來的時候,評論不太友好,10年后,情景喜劇還是被有些人認為俗,不能登大雅之堂,所以進不了電視臺的黃金時間。10年了,你還有阻力大、受歧視的感覺嗎?
英達:這個阻力并不是來自于社會。是誰在歧視他?以前可能是媒體,現在媒體已經理解了,那么是誰在歧視他,現在歧視它的只有播出單位——
電視臺。從電視臺審片到總編室還沒有把情景喜劇放到它應有的位置上。當然,沒有也是一件好事,什么時候情景喜劇要是在黃金檔出現,這一天遲早是要來的,那就會有無數的天才庸才都來搞情景喜劇,那時候就可能沒有我什么事了,所以現在我獨占鰲頭的局面還得感謝它還沒有成為強勢。
南方周末:你已經獨占鰲頭,寂寞已久,為什么還沒有放棄或者轉手的意思?
英達: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么一個問題。就是英達你干嗎非要干情景喜劇?換句話說,你為什么不跟著別人一塊搞人家以前搞過的喜劇?因為它是必然的,電視要搞喜劇,就必然要搞情景喜劇,情景喜劇可以說是電視喜劇的惟一形式。以前沒有電視喜劇,我們搞電影,喜劇電影,或者是相聲、小品都有觀眾在現場欣賞,沒人想過這個道理,喜劇是大伙在一塊欣賞的,電視改變了人們300年欣賞喜劇的方式,只有一個人在家里看電視,要是沒人和你一塊欣賞,這個喜劇就完蛋了,所以沒有辦法,我們只能把觀眾或者劇場的概念搬到電視里,那就是情景喜劇。如果寫了一個90分的戲,如果沒有現場觀眾的笑,結果就是60分不到。就這么簡單。所以我們才在后來給自己制造一系列麻煩,比如把觀眾請進現場,表演要連貫啊……這是我們這么多年一直都想說明白的。
南方周末:你需要有個對手來刺激你的創造力嗎?
英達:我不指望這個事情。我原來是希望有這么一個人,希望大家一看情景喜劇是不錯,大家有才能的都來拍,后來發現有點難,我自己的起點也比較高,自己都超越不了自己了,對別人來說更有障礙。在這種情況下,希望有個人能橫空出世,這恐怕是奢望。情景喜劇不是揀個金子一夜暴富,它里面有些規律性的東西,積累的經驗,不可能有個人一夜就把這些經驗都積累齊了殺出來。這就促使我想第二步,是不是我可以帶一幫人出來,最后形成一種燎原之勢,哪怕和我形成競爭。比如劉威,最早參加情景喜劇拍攝的之一,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現在自己就拍了情景喜劇。還有其他一些。我們不把他們看成競爭對手,而是友軍,是對我們的一種聲勢的支持。我們除了是一個情景喜劇的制作工場也是一個情景喜劇的培訓學校。希望能用這種方式打破獨此一家。一提到情景喜劇就是英氏,這未必是件好事。
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盧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