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交子”里的市井
在任何一部古裝劇里,銅錢、銀錠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夢華錄》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發(fā)生在以商品經(jīng)濟繁榮著稱的北宋東京城,趙盼兒、顧千帆等主人公自然少不了要和“錢”打交道。
這部電視劇對“錢”的描繪相對真實,比如最常用到的貨幣是銅錢,計算銅錢的單位是“貫”,白銀、黃金則很少出現(xiàn)。那么,在北宋,“一貫錢”究竟代表多少銅錢,它在市場上的購買力又是怎樣的呢?
演變中的幣值
我們都知道,北宋結束了唐末以來的亂世,使中國重歸統(tǒng)一。其實,統(tǒng)一領土只是第一步,在那之后,北宋朝廷還要在新占領區(qū)統(tǒng)一行政、統(tǒng)一軍事、統(tǒng)一稅收,乃至統(tǒng)一貨幣。
五代十國時期,無論中原王朝,還是南方諸國,大多曾自行鑄幣。他們鼓鑄的銅錢良莠不齊,后晉的天福元寶十分粗劣,后周的周元通寶則比較精致;閩、楚、南漢等國還鑄造了鐵錢、鉛錢等。這些錢幣的大小、輕重、材質各不一樣,相互間無法兌換,只能在鑄造國內部流通。
北宋為了昭示新王朝的正統(tǒng)性,同時也為穩(wěn)定物價,在各地廣設“錢監(jiān)”,大規(guī)模地開采銅礦,鑄造新錢。此前,兩漢一直使用五銖錢、唐朝基本使用開元通寶,到北宋確立了新的鑄錢原則——皇帝每逢改元,都要鑄造相應的“年號錢”,比如《夢華錄》里皇帝的原型宋真宗,就鑄了咸平元寶、景德元寶、天禧通寶等多種錢幣。除此之外,北宋還有“國號錢”,如宋元通寶、圣宋元寶等。
從銅錢鑄造量上說,北宋達到了歷代之最。高聰明在《宋代貨幣與貨幣流通研究》中統(tǒng)計,北宋累計鑄造銅錢約6億貫。古人習慣把1000枚銅錢穿在一根繩上,稱為“一貫”“一緡”或“一千”,這意味著,北宋一朝鑄造的銅錢達6000億枚。時至今日,依舊經(jīng)常有成噸的宋錢被發(fā)現(xiàn)。1981年,陜西省漢陰縣發(fā)現(xiàn)宋代窖藏,出土銅錢0.85噸;1985年,這里又出土一批宋錢,總重0.95噸。
在北宋的四川、西北,還通行鐵錢,后來因為鐵錢幣值過低,不易攜帶,逐漸發(fā)展出了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南宋時期,常見貨幣變?yōu)殍F錢和另一種紙幣“會子”,銅錢的重要性降低。
宋代錢幣在文字、面值等方面多有創(chuàng)新,錢文有真書、隸書、草書、篆書,還有宋徽宗親筆寫的瘦金體,面值除了一文的“小平錢”,更有面值兩文的“折二錢”,面值五文的“當五錢”、面值十文的“當十錢”等。官鑄小平錢重4克左右,折二錢大多超過8克,幣值和重量成正比,而宋徽宗為了斂財,鑄造的崇寧重寶、崇寧通寶等“當十錢”,不過10克左右,幣值與重量失衡,貨幣嚴重貶值。
這個時候,白銀、黃金都還不是流通貨幣,主要是作為財富貯藏,或皇帝對大臣的賞賜。相對來說,白銀比黃金更重要,宋代的軍餉發(fā)放、對外交易等,有時已經(jīng)使用白銀支付。宋末元初的胡三省說,“今人冶銀,大鋌五十,中鋌半之,小鋌又半,世謂之‘鋌銀’。”這說明,宋代最小的銀錠也有12.5兩重,相當于現(xiàn)在的466克(宋代一兩約合37.3克),面值明顯過大,難以用于日常消費。
如果翻閱一下黃冕堂編著的《中國歷代物價問題考述》,可以很容易地發(fā)現(xiàn),無論銅錢、鐵錢,還是交子、白銀,在北宋不同時期,購買力大不一樣。咱們今天只著重討論北宋中前期的情況。
“一貫錢”的購買力
前邊提到,所謂“一貫錢”就是1000枚銅錢,而一貫又可分為十“陌”,每陌等于銅錢100文。但實際交易中,人們出于占便宜的心理,使用的往往不是“足陌”,而是“短陌”,也就是把少于100文的銅錢當作一陌來用。久而久之,“短陌”獲得了朝廷、民間的雙重認可。至于“足陌”,則更多地寫在法律條文上,比如“盜竊滿五千足陌者,乃處死”——盜竊金額達到5萬枚銅錢,判處死刑。
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里說,“都市錢陌,官用七十七,街市通用七十五……行市各有短長使用”,即按照朝廷規(guī)定77文為一陌,老百姓消費大都以75文為一陌,另外在菜場、酒店、書畫等不同行業(yè),一陌所代表的具體錢數(shù)也有多有少。大致來說,一貫錢通常不過770文左右。
鐵錢價值遠比銅錢要低,常見的兌換比是10:1。作為鐵錢替代品的交子,也以貫為單位,面值有一貫、五貫、十貫等。北宋中后期,朝廷為緩解財政壓力,超額印制交子,使之大幅貶值。顧千帆給趙盼兒留下的三千貫“支票”,其原型顯然是交子,但編劇可能不知道,交子只在四川境內流通,且只能兌換鐵錢。三千貫交子滿打滿算,也只能當三百貫銅錢用。
至于銅錢和白銀、黃金的比價,按照彭信威《中國貨幣史》的研究,北宋前期,一兩白銀大約等價于700—800文銅錢,也就是一貫;一兩黃金大概值10000文銅錢,折合十三貫左右。
電視劇里說孫三娘殺三年豬,才能攢一貫錢,實在低估了北宋老百姓的收入。北宋中期,福建地區(qū)一個男子做工的日薪是40—50文;東京的工資水平高出不少,一個工人每天能賺100多文。這么看的話,北宋一個有工作的老百姓,要攢短陌的一貫錢,少則一周,多則半個月就差不多了。
程民生在《宋代物價史》中指出“北宋至南宋前期,維持一個人生命的最低生活費用,折合成銅錢是20文左右”,那么一貫錢約等于普通人一個月生活費。
過去,人們喜歡以米價、金價等為中介,計算一兩銀子或一貫錢合多少人民幣,這種換算的問題在于,忽略了古今同一種商品在生產難度上的差別,往往不夠準確。我們不妨換一種辦法,以一個普通人的最低生活成本,來換算北宋和現(xiàn)在的物價。民政部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1年全國城市最低保障的平均標準是每人每月706.6元,那706.6元實際就等同于北宋一貫錢(770文)的購買力。
這么一算,《夢華錄》里周舍欠別人十五貫賭債,就是1萬多元人民幣;顧千帆把家傳的和田玉送給趙盼兒,說至少值兩百貫——14萬元,稱得上大手筆了;趙盼兒想買東京的望月樓,店主開價一千兩百貫——85萬元人民幣,看起來是獅子大開口,可考慮到那是在帝都,也就不算貴了。
劇中除了銅錢,還出現(xiàn)過黃金。故事之初,歐陽旭讓德叔給趙盼兒帶去80兩黃金,作為“分手費”。按上述標準換算,這筆錢足有73.5萬元。趙盼兒當時說,80兩不夠,500兩才行。500兩黃金相當人民幣459萬元。
衣食住行的開銷
綜合來說,《夢華錄》對北宋貨幣和購買力的處理,算是很嚴謹了,但那畢竟不是真實歷史。那么,一千多年前,北宋不同階層的人究竟是如何消費的?
一個人活著,首先離不開衣食住行。在北宋,衣服比較貴。宋仁宗時期,大臣丁度曾說,有強盜在東京郊外殺人,搶走的一件“弊衣”就值“數(shù)百錢”,那稍微像樣點的衣服,沒有一兩貫肯定買不到。吃飯相對便宜,張昇、程戡落第后,在離東京不遠處的朱仙鎮(zhèn),兩人摸遍全身,湊得“數(shù)十錢”,買了點不帶葷腥的“湯餅”,說明幾十文還夠兩個人吃頓主食。
住的話,在任何時候都不便宜。宋神宗元豐年間,東京出于城市建設需要,拆了130戶人家的民房,總計賠償“二萬二千六百余緡”,平均下來,每戶能拿到173貫左右。換句話說,東京一個百姓要不吃不喝地連續(xù)打拼四年,才能買到一個住所。行就容易了,老百姓全靠兩條腿,有錢人出門可以“打個車”——日本和尚成尋在杭州雇過一頂轎子,走了不長一段路,支付給兩名轎夫各50文。
了解基本開銷后,咱們再看一些高消費的例子。北宋大臣張方平托人幫忙雇傭女仆,“女仆隨身衣裝,自直百千”,一套比較好的女裝竟然要一百貫。另外,買官也一直或明或暗存在,北宋中期花6000貫就能買縣中的主簿、縣尉。這種從九品小官的月俸是6-8貫,以及一些絹和棉。官職“售價”這么高,薪俸又這么少,這些買官人上任后,自然要通過盤剝百姓來“回本”了。
當然,最會花錢的還得說是皇家人。有一次,宋仁宗在宮里吃飯,看到一道菜是28只螃蟹。他轉身向侍從詢問價格,侍從回答說,每只“直一千”。宋仁宗一聽就怒了:“數(shù)戒汝輩無侈靡,一下箸為錢二十八千,吾不忍也,置不食。”——我這一下筷子,28貫就沒了,太奢侈了,我不吃!毫不夸張,這么一道菜,已經(jīng)夠一個東京百姓生活兩年多的了。
南宋李心傳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里還記了件耐人尋味的事,兩宋之交的孟太后“性儉約,有司日供千緡而止”。孟太后和她的侍女、太監(jiān)們,每天花一千貫,消耗一個老百姓83年的生活費,竟然還算是“勤儉標兵”了。
宋代商品市場繁榮,《夢華錄》里的斗茶、舞樂、蹴鞠等高雅生活,的確都曾在東京真實存在。但是這種生活,萬萬不是月入幾貫錢,還要養(yǎng)家的普通老百姓,有能力去消費的了。
□楊津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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