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18日,汪精衛出現在《時代》封面上。
這一年,汪精衛時任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兼外交部長。他年屆五十二歲,已是暮年。封面選用了汪精衛近期的一幅肖像素描,臉上雖透出干練,但神情略顯疲憊。過去曾經以風度翩翩而著稱的汪精衛,傳奇的風采不復存在。
1934、1935年,分別有兩個中國人物在《時代》封面上出現,他們是溥儀和汪精衛。
汪精衛與溥儀有一種特殊聯系。1910年,參加孫中山同盟會的汪精衛,來到北京,圖謀刺殺溥儀的父親、清王朝攝政王載灃,以表現革命者勇氣,喚醒民眾。當年,二十七歲的汪精衛,英姿勃發,暗殺雖未成功而身陷大獄,他卻因此天下聞名。“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汪精衛獄中一曲引吭高歌,浩然正氣令多少人為之欽佩。這一年是晚清宣統二年,皇帝溥儀剛剛四歲,不知是否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過“汪精衛”或“汪兆銘”這個名字。
時間走到1935年,先后成為《時代》封面人物的溥儀、汪精衛,看似各自孤立地亮相,沒有直接關聯。但再過五年,他們兩人就走到了一起了。1940年,汪精衛在南京宣布成立另一個“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與東北溥儀的“大滿洲帝國”遙相呼應。之后,汪精衛還親自到長春訪問,在日本軍隊的刀光劍影中與溥儀握手言歡。歷史竟是如此變幻莫測!那位早年一身豪氣、慷慨激昂刺殺攝政王載灃的年輕革命家,二十幾年之后,與載灃的兒子溥儀共同成了日本的傀儡。
1935年時,任何人,包括汪精衛本人,都還不可能預想到五年后的演變。當《時代》選擇汪精衛作為封面人物時,是基于中國現狀的考慮。這一年,政治地位僅次于蔣介石的汪精衛,站在歷史漩渦之中。他出面負責處理中日外交關系——是戰?是和?如何戰?如何和?
汪精衛與蔣介石算得上政壇上的冤家對頭。1927年之前,汪精衛的資歷與名望,與孫中山的個人關系,都超過蔣介石。1927年之后,汪精衛雖屈居蔣之后,但仍一直是蔣在國民黨內的最大競爭對手,曾先后兩次與其他反蔣力量聯手迫使蔣宣布下野。幾年間,刀光劍影中他們一路走來。忽而聯手,忽而分裂;忽而刀刃相見,忽而彈冠同慶。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后,他們才開始有了一段相對穩定的合作期。即便汪精衛有“既生蔣,何生汪”的感嘆,在嚴峻的現實面前,當然也只能暫時擱置于一旁。
有意思的是,《時代》在描述汪精衛的政治經歷時,把他比喻為鯨須——容易彎曲,也能予以反擊。于是,“鯨須汪”成了他的代稱:
“每隔幾年,蔣委員長就對能言善辯、具有影響力的汪先生感到惱火,于是,他會讓汪到歐洲去度豪華的‘病假’,一切開銷均由政府支付。1932年,委員長對汪頗為惱火,‘鯨須汪’趕緊躲進上海的法租界。好幾個星期里,由汪夫人與中國政府為丈夫的未來進行討價還價。這時在逃的汪認為,就純正的、本土的中國共產主義來說,委員長是個反動的落后分子,就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抵抗來說,蔣又是個膽小的懦夫。隨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鯨須汪’回到了他以前的職位,出任中國政府的行政院院長。
上周,急于要了解南京政府意圖的中國人,可以從研究汪頗像鯨魚的須子一般的經歷中得出結論。他總是容易彎曲,但也總會予以反擊。外交部政務次長許謨去年很好地歸結了汪的執政哲學:幅員廣闊的中國可以大膽地與小日本冒險賭一把,因為‘中國最終不會輸’!”(《時代》,1935年3月18日)
想冒險賭一把的汪精衛,把與日本講和作為外交的基礎,這成了他的罪責,從而招致了1935年的被刺殺。
他的一生竟與刺殺如此有緣!“暗殺的原因”——在講述汪精衛1910年行刺攝政王載灃的故事時,1935年3月的《時代》用了這樣一個小標題。然而,誰能想到,八個月后,1935年11月,“鯨須汪”就將因為對日妥協政策而被人刺殺。雖未當場喪命,但留在體內的子彈,后來還是導致了汪的死亡。
“鯨須汪”轉眼間就跌落于一片詛咒聲中,并將繼續朝黑暗的遠處走去。行刺者成了被刺者,革命者成了大漢奸。歷史聲名前后如此之懸殊,有誰能超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