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顧彬之前,我從各類報道中得到的顧彬形象是:一個專斷霸道、不茍言笑、喜歡亂“放炮”的老外——可以說,感覺并不太好。但見過他后,才發現原來不是想象的那樣。顧彬給了我許多意外。
9月5日他來海大做講座,兩個半小時里,他一直站著講課,并認真地回答每一個提問。豈止是沒有架子,態度老實得簡直近乎拘謹。
顧彬簡介:
顧彬 (WolfgangKubin)生于1945年12月,現為德國波恩大學漢學系教授、主任、博士。主要從事中國中國古代及現代文學和思想史的研究。
作為著名漢學家、詩人、作家和翻譯家,顧彬近年來已出版的重要著作有 《紅樓夢研究》、 《中國詩歌史——從皇朝的開始到結束》、 《20世紀中國文學史》等,重要譯作有 《魯迅選集·六卷本》等。
今年8月29日,顧彬剛剛獲得了中國國家新聞出版總署頒發的第三屆“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
-“充滿了幽默感”的顧彬
因為提問的人太多,原定的半個小時根本不夠。主持人徐敬亞教授兩次提出延長時間,顧彬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徐敬亞流露出對他身體狀況的擔憂,顧彬說: “我不需要休息。只要給我瓶啤酒就好了。”徐敬亞提出讓工作人員馬上去買,他趕忙制止道: “不用不用,我開玩笑的。”坐在臺下的王小妮教授問:“德國人也會開玩笑嗎?”他對全場笑著說:“當然,我充滿了幽默感!”
講座結束后,記者與陪同者一起送他回下榻的酒店。路上停下來,去買冰凍啤酒和椰子。因為椰子很重,記者想讓他們只給顧彬買就行了,于是對著商店喊: “不用給我買椰子了。”顧彬在一旁說: “沒關系,你不喝,我喝。放心。”顧彬真的是有幽默感的。
在酒店一樓的大廳里,我們相對坐下,各舉著一瓶啤酒,邊喝邊聊。
-“歐洲人”顧彬
近年來,顧彬頻繁受聘于北京各大學,他同時又是山東大學、青島海洋大學和重慶某所大學的客座教授。但他的口音既不是京腔,也不是山東味,而是 “正宗洋腔”——就是我們常聽到老外說漢語的口音。也不夠曉暢,說話語速有些慢,個別字詞發音有些含糊,顯得有些吃力。但日常及學術交流都沒有問題。
顧彬說,他從小就學習拉丁語、法語、英語、德語。在他看來,外語是進行學術研究不可缺少的工具。 “我是 ‘歐洲人’。”他說。
記者開玩笑地問: “您的外語學習能力這么強,下次見您會不會已經滿口北京方言或山東方言?”他搖搖頭,說: “那不可能。我30歲才開始學中文。如果我從小生活在中國,倒有可能的。”
顧彬原本是學神學的,后來曾學習日語,并致力于日本文學研究。30歲時,因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接觸到康德翻譯的李白的一首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命運由此改變——這首詩讓他興趣大發,他開始學習漢語,并研究唐詩。
-最愛唐詩 喜歡李白
顧彬說,他對唐詩有著濃厚的興趣。因為德國教現代漢語的教師缺乏,他曾經教了20多年的現代漢語, “但我的愛好仍然在古代,最喜歡唐詩。”顧彬說。
談到自己喜歡的唐朝詩人,顧彬認為,李白是個 “很勇敢、充滿勇氣的人”, “不像杜甫,總是哭、流眼淚”。他認為,李白的詩“有一種內在的力氣”, “不是軟弱的東西”。他對杜牧也給予很高評價,認為雖然比不上李白,但也是個很有才氣的詩人。
除了唐詩研究,顧彬還將一些朦朧派詩人的作品譯介入德國,包括王小妮、王家新、翟永明等。 “雖然他們的詩不能和唐詩比,也是很不錯的。”顧彬說。
當記者問他,有無關注一些 “更新的詩人”,比如雷平陽、楊鍵、鄭小瓊的作品。他表示暫時沒有,以后會考慮關注。
-以精英的態度對待文學
因做客“德國之聲”時,評價衛慧、棉棉等“美女作家”的書是“垃圾”,后被國內某些媒體曲解為“顧彬說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一度引發軒然大波。記者問:“文學也許是可以按功能分類的,有些只作為消遣,不需要嚴肅對待?”
對此,顧彬說:“我認為,一部作品如果讀了沒有收獲,就是在浪費時間。像杜牧的這首《赤壁》,跟了我30年。現在重讀,仍然會有收獲。”他打了個比方:“就像足球,有甲級、乙級、丙級隊。但我只看高水平的球賽,比如德甲。我主張精英文學,只喜歡高水平文學,不會去浪費時間看低水平文學。但其它各種文學都可以存在,正像有高級聯賽,也有業余比賽一樣。"
但他告訴記者,衛慧、棉棉的書在德國賣得挺好,而他翻譯的許多詩集、專著等卻遠遠不如。作為追求精英文學的顧彬,對此也很無奈。他攤開雙手說:“全世界都是這個樣子。”
-不怕被“攻擊”
記者開玩笑地問:“您來中國,有沒有穿防彈衣?因為要面對那么多‘攻擊’呢!”顧彬知道記者指的是什么。對此,他說:“這很正常啊!我表達的只是我自己的觀點,別人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我沒有強迫別人接受我觀點。其實很多人都有這種觀點,只是不愿說,不敢說。而且,我的觀點是不是正確,我也不知道。也許過了30年、50年,都灰飛煙滅了。”
顧彬告訴記者,在歐洲,學術界鼓勵存在多種聲音,沒有所謂“主流觀點”。學術爭論在歐洲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他習慣這種方式。
記者說:“感覺您是個很嚴謹的人。”他說:“別人也有這樣說的。我不一定這樣看我自己,但每個人對我的形象,可以有不同的看法。”
對于一些媒體的負面報道,顧彬認為,他們不一定故意的。“有時候我應該回答別人的問題,但我不喜歡重復說話,那太無聊。我希望一件事情只說一遍,每次和別人說話都有新的觀點。”他說,別人可能是因此產生了誤解。
-嚴謹而又溫情的顧彬
顧彬在講座中,提到的人物名字,都投影到幕布上,一一指給大家講解;聽日程安排時,會詳細計算來回路上花費的時間,并給出更高效利用時間的建議——德國人的嚴謹可見一斑。
但嚴謹并不意味著冷冰冰、缺乏生活情趣。在講座中,顧彬說話的間隙,手指交叉著,撫摩左手無名指上一枚細細的戒指。這個細節引起了記者的注意。當問起時,他面露驚訝的神色,反問: “是嗎?”他告訴記者,這是個無意識的舉動。 “覺得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撫摩戒指?”記者問他,是想到了家人嗎?他用微笑代替言語來回答。
他不愿多談自己的家庭,據說他娶了位中國太太,生活幸福。但他不愿讓家人在公眾的注意中曝光。雖然不免感到遺憾,也是可以理解,并且應該尊重的吧!
顧彬說他熱愛足球運動。而且只和專業隊員踢——保持了和文學一樣的 “精英”品味。但因為年齡大了,現在只能踢后衛的位置。他還透露,至今他每年都要跑一到兩次半程馬拉松呢。
-熱愛文化古跡的顧彬
顧彬9月4日中午到達海口,9月6日下午飛離海口去北京。短短的兩天時間,除了講座,他還特意安排時間參觀了五公祠、海瑞墓,并且專程赴儋州看了東坡書院等文化古跡。顧彬對中國古跡非常熱愛,因為這是文化傳承的必需,是承載著 “記憶”的東西。
在王家新的一篇文章中,透露顧彬喜歡喝二鍋頭。此次,顧彬向記者證實了這種說法。顧彬說,這次來海南,他愛上海南本地產的某品牌啤酒。巧合的是,這種啤酒是用德國啤酒花釀造的。記者猜想,也許顧彬愛上的,是故鄉的味道?
顧彬告訴記者,這是他第一次到海南,感覺非常好。他說: “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海島。”他希望以后有機會再來海南。
記者手記
我們交談了一個多小時,顧彬第二天還安排了很多事情要做。于是我們就此別過。顧彬一手拿著資料,一手捧著一個開了口的椰子,腋下還夾著一個公文包,樣子有點滑稽。
告別的時候,他對記者說:“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和你握手了。”——這個老頭,真是很可愛的。
研究中國文學本就是個 “苦差使”,作為一個外國人,更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他三十歲才從零開始——他的選擇本身就值得我們尊重,不是嗎?(王亦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