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紀念巴金逝世兩周年,中國現代文學館原副館長、著名學者吳福輝日前以“經典巴金:與《家》的幾代讀者共呼吸”為題,在上海市檔案館作了相關講座。
吳福輝透露,他近期在北京幾所大學作的一個小規模調查顯示,有80%%的學生認為《家》只是一部中流小說。這與文學史上把《家》視作“中國現代文學最卓越的作品之一”的評價出入頗大,而這一調查數據的公布也很值得人們思考。
調查數據
《家》只是一部中流小說? 作為文學博士生導師,吳福輝日前在學生群體中進行的小范圍調查結果顯示,在現代文學作品中,只有魯迅的《阿Q正傳》、張愛玲的《金鎖記》、巴金的《家》和茅盾的《子夜》這四部作品是所有文科大學生全都看過的。而在其中,100%的受訪者認為《阿Q正傳》是上流小說;各有一半的讀者認為《金鎖記》是上流和中流小說;認為《家》和《子夜》是上流和中流小說的讀者比例都是20%和80%。更有趣的是,60%的學生認為《家》是都市小說,30%認為是市民小說,另有10%認為是通俗小說。問卷還對這四部作品未來的讀者定位進行了調查,只有小說《家》的未來讀者被100%地定位在青年學生群體。
青年學子
《家》無法與《阿Q正傳》媲美 吳福輝的這組調查數據公布后,記者在學生群體中進行了走訪,發現確有不少年輕學子將《家》視作一部中流作品。
上大中文系學生小邵告訴記者,相較于張愛玲和沈從文爐火純青的語言藝術,巴金的《家》在行文方面略顯直白。“走出家,融入革命洪流”的小說主題,在許多學生看來也具有很強的時代局限性,“小說和當代青年的生活存在距離,更為貼近革命時代的年輕人。”還有一些學生認為,《家》主要著眼于年輕人因婚戀問題與封建家長相抗爭,在小說中,覺新對家的守護和覺慧、覺民的離家出走都顯得比較形式化,巴金并沒有有意識地去觸及人性深處。因此,《家》的成就在他們眼中無法媲美于魯迅的《阿Q正傳》,“魯迅先生對中國國民性的深入拷問,其意義穿越時空。”
專家學者
巴金作品尚未完成經典化 當代大學生閱讀《家》的感受與文學史的定論有出入頗大,卻并未令有關專家感到意外。著名學者李輝和上海巴金文學研究會的周立民教授一致認為,每個時代的讀者對于閱讀的幻想和期待是不同的,閱讀趣味隨著時代變化有所改變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他們同時強調,小說《家》對于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貢獻不容置疑。
李輝認為,吳福輝所作的這項調查,固然反映了當代青年閱讀趣味的改變,卻也從另一側面論證了小說《家》指向的豐富性。“《家》以成都這個城市為背景,小說中記錄了不少成都民俗和市民的生活細節,其主要情節還是年輕人的婚戀故事。因此,讀者才會對小說類型產生各種定論,都市小說、市民小說、通俗小說不一而足,這正是巴金文學豐富性的體現。”周立民教授認為,青年學子對小說《家》的藝術性有所低估,與這兩年學界對于左翼文學的忽略和研究不夠有關。“魯迅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最早被經典化的作家,其作品早已完成了經典化,但巴金和茅盾的作品卻尚未走完這一過程。”
對于出現的“巴金作品的經典魅力將隨時代變化有所消退”的說法,吳福輝在講座中也透露了他的個人觀點。他認為,“走出家”其實是人類一個永恒的主題。“在時代變遷的過程中,個人走出家庭的原因確實會有所變化,唯一不變的卻是,人們在尋求個人價值的過程中融入人類進步洪流的愿望。文學上的先鋒和常態隨著時代變化會相互轉換,當年的先鋒確實會成為當下的通俗,但巴金小說的意義仍將指向未來。”
關于《家》 坎坷首次發表險遭腰斬
吳福輝并非巴金文學研究專家,但卻是巴金文學的忠實讀者,也是巴老創立中國現代文學館的見證人。他在講座中透露,小說《家》首次發表險遭腰斬。
《家》原是巴金于1931年4月18日開始,為上海《時報》創作的連載作品。不料在1932年初,小說寫到瑞玨難產而死時卻遭到報社停載。此后,因為巴金向報社表示愿意放棄稿費收入,停載兩個月之久的《家》才得以繼續發表,直至1932年5月才全篇連載完畢。
對于小說《家》首次發表險遭腰斬的原因,文學史上列舉的原因有二:一是小說連載期間恰逢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事變,報紙需要大量版面刊載時事新聞,故而停發連載小說;二是由于《時報》編輯抱怨小說《家》寫得太長,不愿予以續載。吳福輝卻對此提供了新說。他例舉道,張恨水于1927年至1932年間在北京《世界日報》連載《金粉世家》共100萬字,1930年在上海《新聞報》連載《啼笑因緣》共30萬字,其長度都不在《家》之下,時間跨度也都涵蓋了當年的戰爭局勢,卻都沒有遭遇停載,可見上述兩條緣由是站不住腳的。“真正的原因可能是,當時的小報讀者都是市民階層,他們確實不太愛看《家》這樣的小說。”
新文學發行冠軍
有意思的是,就是《家》這部在首發期間險遭腰斬的作品,1933年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了單行本后,到1950年前后已重印了33次,成為當時最暢銷的小說。“這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是空前絕后的,就連魯迅先生的《吶喊》當年都沒有如此巨大的發行量。而張恨水的《啼笑因緣》連載期間雖然廣受歡迎,單行本出版以后卻才重印了20版,根本難望《家》之項背。”據吳福輝的分析,小說單行本之所以暢銷,與當時新文學的讀者群體有關,“他們和小報讀者完全是兩類人,多數都是當時的五四青年。”也正是《家》這部小說,促成了大批革命青年走出家庭趕赴延安,“他們在離家時也許什么都沒帶,卻帶走了巴金的這本小說。”
文學進入了21世紀,小說《家》的讀者也已歷經幾代。吳福輝為此作出粗略統計,認為《家》可謂是中國新文學作品中出版數量最高的小說,“其單行本大約已經發行了1000萬冊。”□本報記者|干琛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