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剛剛獲得了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40年來,她被尊為英國文學老祖母。她的作品影響了不止一代人。萊辛與中國很親近,她的作品在中國早就被翻譯出版。1993年,萊辛的中國行歷歷在目。
上世紀80年代末,中國與國外高層次的文化交流還比較少。1986年,王蒙、陸文夫等作家去美國參加國際筆會,在美國見到了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當時的翻譯、社科院外國文學所研究員朱紅將萊辛介紹給中方作家:“她是當今英國作家第一人。”這也是中國作家與萊辛的第一次見面。
輾轉的訪華安排
上海社科院英國文學研究所所長瞿世鏡跟萊辛也有十多年來往。他說,1990年自己正在倫敦英國學術院做客座教授,中國駐英大使館文化參贊汪大鈞找到他,想讓他以個人身份邀請英國作家訪華,推動一下民間文化外交。瞿世鏡輾轉促成了中國作家協會與英國文化委員會之間的聯系。最終英方同意派一個高層次的作家代表團訪問中國,中國也相應派作家去英國。萊辛正是瞿世鏡力邀的作家,萊辛一行定于在1991年訪問中國。
但不湊巧的是,1990年8月海灣戰爭爆發。英方出于安全考慮推遲了訪華計劃。海灣戰爭結束,同行的三位英國作家又因時間安排不一致,萊辛訪華的預定方案一直被耽擱了。1992年10月,中方先期派了由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準、報告文學作家石英、北京市文聯副主席陳祖芬去倫敦訪問。相應地,時年75歲的萊辛也于1993年5月開始了僅有的一次訪華,同行的還有英國作家德拉布爾及其丈夫——英國皇家文學學會主席邁克爾·霍爾洛伊德。
“我很想見張藝謀”
從5月2日到15日,萊辛先后訪問了北京、西安、上海和廣州四個城市。萊辛應邀拜訪了北京大學,并在中國社科院參加中外作家座談會。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所研究員黃梅是當時座談會的主持人。她說,印象里的萊辛穿著比較樸素,不是特別愛說話,“萊辛的話比較少,當時老太太年紀已經蠻大了,當時座談的都是專家,所以我基本不用翻譯。”
在北京期間,萊辛提出想見兩個人。一個是作家王蒙,另一個是導演張藝謀。萊辛結識的第一個中國作家是王蒙,他們在1990年意大利蒙代洛文學節上更是有緣,當時兩人同是獲獎作家。萊辛來到王蒙家的四合院里,雙方就像老朋友一樣。見過王蒙,萊辛又提出:“我很想見見張藝謀。”全程陪同老人的翻譯程惠勤回憶說,萊辛講她在英國看了《大紅燈籠高高掛》和《菊豆》,對影片印象很深刻,所以想見見導演。
這個消息幾經輾轉傳到了張藝謀那里,當時正在西苑賓館跟人討論劇本的他立刻就答應:“是英國的大作家要見我,那我肯定要見她。”張藝謀主動找了賓館附近的西安風味餐館招待客人,想讓她見識一下自己平時的生活狀態。萊辛和另兩位英國作家聽張藝謀興致勃勃地聊:“你們接下來要去的西安,是我的老家,估計到你們在那兒吃的也有今天這種食物(西安泡漠)。”
程惠勤說,張藝謀特別高興,覺得對方有紳士派頭;萊辛也很高興,因為“張讓我體會到傳統中國人身上的質樸味道”。
“我想去緬懷孫中山”
隨后萊辛被西安的氣息打動了。她很喜歡兵馬俑、大唐歌舞和青銅器。程惠勤的理解是,“這才是萊辛想看的,她看到了中國最古老的東西”。
在上海全程陪同萊辛的瞿世鏡對老人的獨特個性記憶深刻。瞿世鏡接待很多外賓,但只有萊辛提出不要看風景。她說要去參觀孫中山故居:“孫中山是中國革命先驅,中國的解放首先從孫中山開始的,而且孫中山在英國留學過。”萊辛年輕時曾加入英國共產黨,政治左傾使她“始終關心和同情所有殖民地國家的解放運動。”瞿世鏡馬上就落實了行程。
參觀結束后,上海社科院邀請了王安憶、白樺、趙長天等作家參加與萊辛的座談。霍爾洛伊德作了有關傳記文學的演講,德拉布爾則談了她的小說創作。萊辛最后一個出場。瞿世鏡擔當翻譯,對萊辛的演講印象深刻。
萊辛說:“通過交流,大家才能學到對方的長處。中國在發展,在向發達國家學習。但是我要提醒你們,目前在西方出現了整整一代文明的野蠻人,這些人有很高的學位,掌握了現代科學知識,他們用知識追求無止境的物質欲望。這種人掌握了文明,卻造成了野蠻的結果。中國只能走自己的路,你們必須另辟蹊徑!”
“東方和西方也不能分開,關鍵這個統一是平等的。如果以男性為中心,把女性邊緣化,這是錯的;如果以西方為中心,把東方邊緣化,這是錯的;以英帝國為中心,把殖民地邊緣化,也是錯的!”
“男女兩性出問題,問題出在男人的自我中心主義。英國殖民地出問題,問題出在英國的自我中心主義。這個世界出問題,就是出在所有的強者的自我中心主義。”
“作家是靈魂的工程師,應該啟發人類思考怎么去解決問題,不是為唯美而唯美,不是為藝術而藝術,我為什么寫詩,因為我思考文學;我思考,而我寫一本書就是提一個問題!”
萊辛的這些發言引起了全場熱烈鼓掌。瞿世鏡回憶說:“照片上,所有人都比我高,唯有萊辛比我矮,她一米六不到,人很小,聲音很輕,但是說出來的東西很大。”
一個時代的體溫
在整個行程中,萊辛大多處于思索狀態。1993年王府井路口有個剛開張不久的肯德基炸雞店,萊辛看到后笑著對程慧琴說:“American Rubbish In China(美國垃圾到了中國)!”過了很長時間,程惠勤都沒能理解萊辛為何要這么說。
作為嚴肅的女性主義作家,萊辛的話不多。瞿世鏡說,“她是非常平靜的一個人。不是很急,不是很激烈,你們要說什么,就讓你們說。但她的很多看法都很尖銳,她是抱著一種多看看、多了解的態度。”程慧琴的看法是,“你能感觸到她內心很強大。她沒有找到一個好的對話者。除了王蒙,中國幾乎沒人對她有比較深的了解。”
與偏愛西安相比,萊辛對廣州毫無印象。在廣州看到那些模仿西方現代風格的大廈,她跟程惠勤說:“ugly bulding!(難看的建筑)”結束訪問后,程惠勤把萊辛一行送上從廣州去香港的火車,她們從那里轉機回倫敦。臨行前,萊辛送了程惠勤兩件禮物:一條英國的愛瑪仕絲巾,還有一瓶畢加索香水。
程惠勤說:“她跟我擁抱,像親奶奶一樣。這種感覺,我說不出來。她是經歷了那么多事情的老作家,有很坎坷的命運,而我就像一張白紙。后來我去讀她的作品,就感覺自己在重新體會一個時代的體溫。”(記者劉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