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內(nèi)蒙古草原僅僅不到兩年,老鬼就迎來了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歲月
在我們初次接觸老鬼的時候,覺得他性格挺內(nèi)向,不太擅言詞,甚至有點羞澀,和想象中作家那種侃侃而談,有一點距離。老鬼說這或許就是那個年代留給他的后遺癥吧。直到現(xiàn)在,他依然不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去,而且堅決不去公眾場合開口說話,因為人一多他就會覺得心慌,就會馬上想起自己多年前,在"批斗會"上的那一幕,馬上想起臺下那些狂熱的,仇視的人潮,那些眼神。老鬼可以說是天真的,他以為有雄壯的體魄,有滿腔的赤誠,就能把革命進行到底。但現(xiàn)實對他進行了嘲弄,而老鬼又是性情的,即便他經(jīng)歷過如此的幻滅,他骨子里似乎還保存著那份天真。
記者:那是你人生當中最低谷的一段?
馬波:對。那是最黑暗的一段,眾叛親離。當時就是有一個人,跟我見面握握手,完了以后馬上批斗他。你為什么跟現(xiàn)行反革命握手?好像我這個"反革命"病毒一樣能傳染他,肉體上離得越遠越好。所以這種事兒就是讓我特別痛苦,給你放在人群里,可是又不讓大家理你,這是最痛苦的一種折磨。平常我見到每一個人,我都低著頭兒,我不說話了。任何一個小兵團戰(zhàn)士,比我小很多的人很瘦小的人。在坯場上那時候我成天就拖坯,現(xiàn)在都可以指揮我,讓我干這,讓我干那。他們都住在房子里,我就住在一個沒有窗戶的屋子里頭。我把一個料槽子堵住門,可是還有豬老進去,有時候我看見豬進來了,我就拿著坯狠狠地砸豬一下。當時我就想,我是"反革命",沒有憤怒的權利,對任何人都只能唯唯諾諾,我現(xiàn)在只有對豬,我才能可以表示一下憤怒,我就用力砸,給它砸跑了。
1970年知青老鬼在內(nèi)蒙古兵團里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他被強制監(jiān)督改造在眾叛親離之中老鬼依然幻想著通過申訴,來讓自己掙脫深深的屈辱。
馬波:心里很痛苦的時候,我就寫信,覺得寫信就好象我在掉淚一樣,我用這個來發(fā)泄。我一定要活到最后,我讓你們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反革命"。我就不服這口氣,所以我就老寫申訴信。我怕被團里人搜走,我把掃帚拆了,把信藏在里頭,完了再給它纏上。我給毛主席寫過信,而且當時我還對那個有好感的女孩還是挺希望的,有一種憧憬。所以我特別希望快點把我的問題解決了。
記者:她再見到你,她是什么樣?什么眼神?
馬波:她很害怕我,躲著我。
然而一封封申訴信都如石沉大海,老鬼漸漸陷入絕望,直到麻木。
馬波:我就不愿意在連里呆著,就想上山打石頭。上山打石頭是特別苦的活,一般都沒人去,我就特別主動要求去,我愿意去,因為山上雖然苦一點,雖然寂寞,但是沒人跟你劃清界線,沒人拿"階級斗爭"來整你。所以后來我就在山上呆了好幾年。老在山上呆著老不說話,有時候山上一天到晚就一個人,有時候特別寂寞,特別安靜。有時候沒風的時候,一點聲都沒有,那么大的地方,那么遼闊,就是沒聲,特別可怕。有時候就自己瞎喊,怪叫。
真正的孤獨是很可怕的,四周沒有人,好像世界都把你忘了。所以后來我就想,我受不了,就逃跑。即使我逃不成,我也得讓大家知道,我還活著。
1972年大年初一,趁著春節(jié)期間管理松懈老鬼逃離"知青"連隊,一個人向著北京的方向走去。
馬波:風很冷,十幾里沒有人煙,如果你要迷路了很容易給凍死。所以我一定不能迷路,我就必須沿著公路走。走了一天一夜,渴了就吃點雪,那天夜里當我躺在公路上看天上那個星星,我還想過我媽媽。我說,我就這么死了嗎,我還想過這個念頭。后來,我還想過那個女的,就是我對她很有好感那個女的,我說,她們都在看著我呢,我不能這樣啊。后來,我就站起來繼續(xù)走。這一輩子最難忘的就是那天晚上我后來找了一個牛圈,牛圈里有好些小牛,我就跟小牛偎在一起,把自己的兩個腳,放在小牛的肚子底下過了一夜。我進去了,小牛就吱吱兒的咀嚼那聲音,過一會兒吱兒咀嚼一聲,特別安詳,它也不害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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