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著名作家賈平凹。 中新社發 王麗南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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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 著名作家賈平凹。 中新社發 王麗南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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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轉折)
他們闖過了雷區,踏出一條道來,我就來了
80年代是中國文學極重要的年代,沒有那個作家不受西方思潮影響的。當時一些更年輕的作家,他們以新的思維、新的寫法登上文壇,我是極其興奮,不管這種作品成熟與否,但從此一切改變。有人反對,那是他們也想變但一時變不過來,就又退回去以保存自己利益而反對。
記者:《滿月兒》的得獎,讓你以一個作家的身份被文學界認可,《商州初錄》的誕生,讓你成為一個有自己風格的獨特的作家,而1987年出版的《浮躁》可以說使你聲名大躁。那時著名評論家閻綱說你是“關中才子”,老作家汪曾祺說,“賈平凹是當代中國作家里的奇才。他已經超出了‘作家’這兩個字的局限”。
賈平凹:《浮躁》我寫了好長時間,它讓我吃了許多苦,傾注了我許多心血,我曾寫到中卷的時候不止一次地竊笑:寫《浮躁》,作者亦浮躁呀!當時我說,我再也不可能還以這種框架來構寫我的作品了。換句話說,這種流行的似乎嚴格寫實的方法對我來說有些不那么適宜,甚至還有了那么一種束縛。我是有意識在這一部作品里修我的性和練我的筆,扼制在寫到一半時心態浮躁想當文學家的鬼欲望,而沖和、寬緩。可以說,我在戰勝這部作品的同時也戰勝了自我。
記者:當時有兩股潮流,一是先鋒文學,一是延續傳統的寫作,而你在這兩股潮流之外。你怎么看待當時同代人的寫作,你又如何堅持自己的主張?
賈平凹:《浮躁》之后,我雖然仍在寫商州的內容,但像《浮躁》這種寫法就結束了。當時,先鋒文學出現了,勢頭很猛。我也熱切關注著這種思潮,但我沒有選擇那種寫法,又覺得一些先鋒文學作品太刻意模仿西方文學,我不愿意在那方面努力。我的想法是:文學革命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在作品境界上,也即對于人的思考上、文學功能認識上、價值取向上,要借鑒西方現代文學,但形式上、根源上、趣味上一定得是中國的、民族的。
記者:上世紀80年代是西方思潮大量涌入中國的時代,這股思潮對你當時的寫作和思想有什么影響?
賈平凹:80年代是中國文學極重要的年代,當時一些更年輕的作家,他們以新的思維、新的寫法登上文壇,我是極其興奮,我那時還比較年輕,對于文學革命是熱烈地鼓呼,雖未從事先鋒寫作,但努力在觀察和思考。我曾經說過,對于最革命的,讓他們在前邊走吧,他們闖過了雷區,踏出一條道來,我就來了。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在作品的境界上盡量地學習西方現代的東西,在形式上盡量地吸收民族的東西。我記得在我初學寫作時,我讀了許多關于美學的書,尤其是一本中國戲劇美學的書和宗白華的書,對我影響很大。后來讀老莊的書多,喜歡琢磨中藥呀、中國畫呀、中國建筑呀、戲曲呀等等方面的東西,那或許就是所謂的中國味吧。
3
(《廢都》之爭與其他)
它帶給我個人的災難是最多的
回顧幾十年,我倒很感謝這種爭議呢,如果都在說你愛聽的話,那溫水煮了青蛙,我就寫不下去了、死了,各種聲音刺激我,逼著我去寫,以寫新的證明自己,整個過程下來,作品就多了。
記者:《廢都》是你第一部城市生活題材的長篇小說,當時為什么會離開自己得心應手的農村題材?
賈平凹:原因有很多,一是那時我在農村生活了19年,在城市里的生活已經超過20年了,卻還沒有好好寫過城市。越是有一種內疚,越是不敢貿然下筆。再者,農村生活不便于翻譯,寫農村生活必然離不開風俗民情文化背景之類,這些翻譯起來很難,常常要加很多注解,且外國讀者看來很難理解。城市生活中許多現代文明的東西是世界相通的,這對我來說是個新領域,我想再折騰折騰。
那時我已是40歲的人,不能說頭腦不成熟、筆下不流暢,即使一塊石頭,也要生出一層苔衣了。而舍去了一般人能享受的升官發財、吃喝嫖賭,那么搔禿了頭發,淘虛了身子,仍沒美文出來,是我真個沒有夙命嗎?我那時實實在在地覺得我是浪得了個虛名,而這虛名又使我苦楚難言。要寫出一部東西來,趕緊寫,趕緊寫。
記者:寫完的那一刻,您是什么心情?
賈平凹:對我來說,多事的1992年終于讓我寫完了,我不知道新的一年我將會如何地生活,我也不知道這部苦難之作命運又是怎樣。從大年的三十到正月的十五,我每日坐在書桌前注視著那40萬字的書稿,不愿動手翻開一頁。這一部比我以前的作品更優秀呢,還是情況更糟?是完成了一樁夙命呢,還是上蒼的一場戲弄?一切都是茫然,茫然如我不知我生前為何物所變、死后又變何物。
記者:寫《廢都》的時候,你有沒有想到可能的風險?現在評論界早已認同《廢都》的文學價值,你自己怎么看這部小說在你創作中的位置?
賈平凹:寫的時候沒有想到風險。我寫作一直不管外界事,想怎么寫就怎么寫。這樣,或許是不受政治的、讀者的、市場的影響,但也可能遭到不測,《廢都》就是個例子。我把此書列為我作品中的重要一部。它帶給我個人的災難是最多的,也因為它,擴大了我的讀者群。比起暢銷書作家,我更希望成為長銷書作家,喜歡我的作品的人說好得不得了,不喜歡的人罵得一塌糊涂。隨著年齡增長,我對于外界的評價心態平和多了,說好的或者說不好的,都不會影響到我的寫作。
記者:這部小說據說現在有盜版2000萬冊,您拿了多少版稅呢?
賈平凹:發表和出版小說的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稿費只給了我4萬元。記者:你曾說,“《廢都》留給我的陰影影響了我整個90年代,現在也沒有完全消除。”你覺得主要有哪些影響?
賈平凹:1993年《廢都》出版后,巨大的榮譽和羞辱使我走向了平和,日子寂寞、孤獨,年復一年的春夏秋冬,我在西北大學的兩居室里,一邊養病一邊寫我愿意寫的文章。它受到批判,使我處于邊緣,什么好事都沒有我的了,還有生活上的……有些事我這里不方便說。
記者:《廢都》后來獲得了法國費米娜文學獎,它在國外出版時,引起了什么反響和評價?
賈平凹:還記得,1997年10月20(或21)日,原本還暖和的天,突然氣溫下降。電話鈴響起來,法國的安博蘭女士在巴黎的那頭通知我:《廢都》的法譯本已經出版,給我寄出了數冊,此書一上市,立即得到法國文學界、讀書界極為強烈的反響,評價甚高,有人稱與中國的《紅樓夢》一樣有味道,有人驚訝當代中國還有這樣的作家,稱之為中國最重要的作家、偉大的作家。并說此書已入圍當年法國費米娜文學獎的外國文學獎,出版該書的斯托克出版社委托她邀請我去巴黎參加11月3日的揭曉及頒獎大會,問我能不能來?突如其來的消息使我一時不知所措,我慌亂地在電話里說:有人那樣評價我,這太過分了,我是一個普通的作家,中國優秀作家多的是,那樣評價我消受不起。
安博蘭的消息令我意外而興奮,我最后告訴安博蘭:讓我再考慮考慮,明日晚上再聯系。我心里有個小算盤,想,入圍只是入圍,真的去了,揭曉會上揭曉的不是《廢都》,那我去的意義就不大。
記者:《廢都》最終獲得了法國費米娜文學獎,得知獲獎消息時你的心情是怎樣的?
賈平凹: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成法國。一天晚上,我在《美文》編輯部玩麻將,北京的呂華來電話說:“剛剛得到消息,《廢都》獲法國費米娜外國文學大獎!我向你祝賀!”我朝空打了一拳,說:好!返身再去玩牌,已視錢如糞土。痛快玩到肚饑,幾人去水晶宮飯店吃夜宵,當然是我請客。經過一段驚喜和忙亂后,又恢復以往的平靜了,治我的病、治孩子的病,寫我的文章,活我另一番的人生。
記者:五十知天命,現在,對待這些爭議,你是已經完全超然物外,還是也會默默關注?
賈平凹:我一生遭遇了四次大的爭議,早期批我政治性不強,藝術大于思想,后來在反自由化中點名批我,又后來在清除精神污染中點名批,再就是批《廢都》。我是受贊的少,受毀的多。幾十年里每有作品出來都爭議不斷,幾乎是在毀譽中成長的。現在是經得多了,不那么在乎了,因為自己能感覺自己到底怎么樣。爭議的文章我都會看看,值得我汲取的我會汲取,總結了再干。回顧幾十年,我倒很感謝這種爭議呢,如果都在說你愛聽的話,那溫水煮了青蛙,我就寫不下去了,死了,各種聲音刺激我,逼著我去寫,以寫新的來證明自己,整個過程下來,作品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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