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銀川1月4日電 題：揭開西夏陵神秘面紗

　　——專訪銀川西夏陵區管理處副主任、文博研究館員王昌豐

　　中新社記者 李佩珊

　　位于賀蘭山東麓的西夏陵是中國現存規模最大、地面遺跡保存最完整的帝王陵園之一，其規模與河南鞏義宋陵、北京明十三陵相當。

　　歷經近千年風吹雨淋仍屹立的西夏陵是如何建造的？背后有哪些不為人知的故事？西夏陵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和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成提供了怎樣的見證？銀川西夏陵區管理處副主任、文博研究館員王昌豐就此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西夏陵是如何走進世人眼中并被熟知的？

　　王昌豐：西夏是中國11世紀初以黨項羌族為主體建立的王朝，西夏語為“大白高國”。1038年，李元昊建都興慶府(今銀川市興慶區)，1227年西夏被蒙古攻滅，立國190年，共傳十帝。西夏滅亡后，元朝脫脫在修前代史書時唯獨沒有修撰西夏史，加之所留史料匱乏，西夏歷史因此變得撲朔迷離。

　　關于西夏陵的記載，最早見于《宋史·夏國傳》，分別記載了9座帝陵，即太祖李繼遷裕陵、太宗李德明嘉陵、景宗李元昊泰陵等。但這些帝王墓葬具體在哪里，《宋史·夏國傳》沒有交代。在《弘治寧夏新志》中這樣記載：“賀蘭之東，數冢巍然，即偽夏嘉裕諸陵是也。其制度仿鞏縣(今鞏義市)宋陵而作。”

　　同一時期，明代安塞王朱秩炅的《古冢謠》也有記載：“賀蘭山下古冢稠，高下有如浮水漚，道逢古老向我告，云是昔年王與侯。”形象地描述了西夏陵墓群高低錯落的景象。

　　20世紀30年代，德國飛行員卡斯特爾飛越賀蘭山時，用隨身攜帶的相機“定格”下山腳下一片奇怪的建筑——圓錐形的“土堆”，并收錄進其《中國飛行》一書。

　　作為中華文明的一部分，它已在這里靜靜地沉睡了近千年之久。直到20世紀70年代西夏陵田野調查和發掘工作持續開展，考古工作者基本廓清西夏陵總體布局、遺存構成等信息。它神秘面紗才被逐漸揭開。

　　中新社記者：西夏陵的修建受到哪些方面影響？

　　王昌豐：帝王陵寢制度是中國古代禮儀典章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著喪葬禮儀的最高等級，不僅能反映當時社會風尚和喪葬習俗，也是每個朝代物質文化興衰的體現。

　　中國古代帝王總是幻想著在死后依然能享受生前的物質和精神待遇，于是往往不惜代價為自己修建地下宮殿，祈求死后讓自己的靈魂在豪華的地下宮殿里安享生前所擁有的一切。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體現著古代帝王的“天人合一”思想。

　　就西夏陵主要的建筑制度和形制而言，無疑受到中原傳統文化的影響。具體講，就是受到唐宋以來中原帝王陵墓制度的影響，如陵園坐北朝南，建筑突出中軸線，盡量左右對稱，陵園有門闕、神道、石像生、獻殿、地宮、陵臺等，這都是中原陵墓制度的文化元素。《嘉靖寧夏新志》就將西夏陵的文化源頭定性為“制度仿鞏縣宋陵而作”。其實，西夏陵對唐宋陵寢制度既有繼承也有創新，其中佛教文化是西夏陵中較為顯著的文化構成元素之一。例如，西夏陵的陵臺是佛塔的形制，這是深受佛教文化影響的結果。也有學者推測，西夏陵北端建筑遺址應是佛寺性質的建筑。

　　西夏陵墓使中原傳統文化、佛教文化、黨項文化以及周邊少數民族文化有機地結合起來，體現出西夏在文化方面的跨區域、跨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匯創新，極大豐富了中國古代封建陵寢制度。

　　中新社記者：西夏陵屹立近千年，為何很少長草？

　　王昌豐：考古研究表明，西夏陵營建年代大約為11世紀初至13世紀初，總面積約50平方公里，目前發現有9座帝王陵、271座陪葬墓、一處大型建筑遺址(北端建筑遺址)和32處防洪工程遺址，規模宏偉，布局嚴整。

　　從西夏陵選址來看，之所以選擇在此。一是因為符合古時陰陽風水中所講的“前有飲馬塘，后有跑馬崗”的上吉之地說法。

　　另一方面則是地勢的優越。西夏陵陵區位于賀蘭山中段南段東側，為山前洪積扇地帶，遍地的礫石，粗砂地面承載力大，排水條件良好，也具有較好的抗震性能。

　　西夏陵之所以歷經近千年的風雨，依然默默地矗立在賀蘭山腳下，除了選擇有利的地理地形條件外，還在于其成熟的夯土技術。可以說，成熟的夯土技術是西夏陵建造中最富有特色的基礎。

　　整個陵園的營造工程中，夯土量約占工程總量的50%，磚石工程量僅占工程總量的35%，木作量約占工程總量的15%。實心夯土建筑外表粗糙，之后用麥秸泥抹平，然后用細泥加入赭紅顏料攪拌成紅色涂抹于墻壁上，從而使墻壁成為赭紅色。故陵墓歷經近千年，上面卻很少長草，也和其成熟的夯土技術有關，密實的夯土結構使得植物根系難以維系，無法生長。

　　總的來說，西夏陵既非坐落于中原厚土上的帝王陵墓，也非大漠、草原上的游牧點，而是在賀蘭山沖積扇上展現人類文明的建筑杰作，是將自然的蒼勁與文明的柔和完美結合的產物。

　　中新社記者：西夏陵反映西夏社會什么歷史風貌？

　　王昌豐：西夏陵有著獨特的價值。作為皇家陵園，可以說是研究西夏陵寢制度進而解讀西夏社會歷史最好的資料，整個陵區幾乎可以視為西夏社會的一個縮影。

　　陵園中每座帝陵都由月城和陵城相連組成，平面呈“凸”字形狀，陵園內單體建筑角臺、闕臺、碑亭、獻殿、陵塔及附屬于陵城門的門闕和角闕的平面分布基本相同，形成西夏陵園群體建筑的基本格局。

　　自考古工作開展至今，西夏陵發掘出了眾多文物古跡遺存，包括瓦當、滴水、鴟吻、殘碑石刻、力士碑座、陶瓷制品、泥塑、錢幣等。其中，出土的鎏金銅牛最為精美，顯示出西夏高超的鑄造工藝水平，堪稱西夏罕見的藝術精品，因此也被定為國寶級文物。還有一件高1.52米琉璃鴟吻，保存相對完整，被定為國寶級文物。再者就是力士志文支座，雄渾粗獷，有著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這些文物從側面也反映出西夏時期建筑工藝水平及其文化內涵。

　　中新社記者：西夏陵何以見證中華文化的多元與交融？

　　王昌豐：從西夏陵的建筑特點、出土文物可以看出，西夏陵是一個多元文化的交融點、融匯體，體現了該地區多元文化共生互融的歷史狀況。

　　西夏陵構成了中國帝王陵園建筑中別具一格的形式。石刻造型和藝術風格既有唐代石刻的厚重，又有宋代的細膩和嚴謹。跪臥式的石馬、石羊，奇特的人像碑座都是唐宋陵園中少見的，具有明顯的西夏陵特色。

　　西夏陵寢制度借鑒、融入了秦漢以來特別是唐宋陵園之規制，陵園形制是以唐宋帝陵陵園建筑平面布局為藍本，糅合多種文化因素而形成的多元文化融合體。

　　西夏陵的建筑形式又接受、采納了佛教建筑之影響、裝飾，引進和契合佛教寺塔建筑格調。與之相適應的喪葬習俗，則集黨項羌俗、漢俗、佛俗于一身，反映了中原傳統文化與黨項民族文化在陵寢制度方面的交融，令人耳目一新。

　　可以說，西夏陵在中國古代陵寢制度發展史上與唐宋陵同樣占有重要地位。透過西夏陵，使人們領略到西夏特色的建筑藝術成就，為西夏時期建筑工藝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為中國古代陵寢制度發展史增添了可圈可點的一頁。也正因其獨特性，西夏陵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完)

　　受訪者簡介：

　　王昌豐，銀川西夏陵區管理處黨組成員、副主任，研究館員。長期從事西夏陵的調查研究、保護和展示利用等工作。在《敦煌研究》等學術期刊發表論文多篇，先后主持國家社科基金特別委托項目等重大課題。獲得寧夏回族自治區優秀人才突出貢獻獎，全國文物工作先進個人，全國文化遺產保護先進工作者等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