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澤拉斯大陸就像一幅神奇靈異的畫卷。這里綿延著各種壯麗的山脈,混雜著繁華的城市,從靜謐陰森的銀松森林到廣漠荒蕪的貧瘠之地,從戰火不斷的阿拉西高地到郁郁蔥蔥的荊棘谷,從雪白美麗的冬泉谷到天災橫行的瘟疫之地……人類、矮人、暗夜精靈和侏儒穿梭其中,休養生息,還有那些獸人部落的巨魔、亡靈,獸人和牛頭人隱匿其中,伺機而動。 一個年輕的法師乘在他威風凜凜的坐騎上,昂著他驕傲的頭,在天空里御風而行,在風中狂奔,在風中怒吼,野心完全統治了他的靈魂,他的身上似乎聚滿了可以征服全世界的能量,清晨透過茂密樹林射向大地的陽光閃耀在他手中高高舉起的劍上……
睜開雙眼,夢中魔獸世界的艾澤拉斯大陸仿佛還在面前,小萌揉了揉眼睛———這個《魔獸世界》網絡游戲里的法師,已躺在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的宿舍床上,等待接受戒除網癮治療。
在那個世界里:升級裝備沒有盡頭
在一群網絡游戲玩伴中,小萌小有名氣。他從中學階段開始頻繁玩網絡游戲,《魔獸世界》是他的最愛。小萌喜歡扮演《魔獸世界》里“法師”這個角色,因為魔法是這個世界里人人都會的技術,而法師則是掌握魔法的頂級職業,也常常是組隊里的靈魂人物。 在游戲玩家眼里,選擇游戲中的一個職業,也就是選擇了虛擬人生的一個夢想。小萌一向不喜歡那些沒有挑戰性的職業,扮演法師讓他獲得了難言的成就感。
一開始,小萌和所有新玩家一樣,首先踏進了辛苦的升級過程。《魔獸世界》滿級是60級,雖然相比其他游戲級數不算多,但是玩家只有首先升到60級后才有資格去打更大的怪物、完成更艱巨也更有趣的任務、去更多艾澤拉斯大陸的深淵探險。
小萌只用了5天時間就打到了60級,這是他頗為驕傲的一個記錄。然而升級雖然有盡頭,升級裝備卻沒有盡頭,只有擁有了更高級的裝備才能去完成更高級的任務。小萌迅速打到了60級后就開始了《魔獸世界》里無休止的探險之旅。
《魔獸世界》的生產商美國暴雪公司深諳游戲玩家的心理體驗,為他們設計了復雜的任務系統,這數千個任務系統不會重復,并且和游戲互相穿插在一起。公司甚至還不斷更新版本補丁,也就是加入新的任務,讓源源不斷的新奇刺激著玩家,讓人欲罷不能。完成新任務總讓小萌很開心,但更新的任務永遠存在,他根本不用擔心自己已經修煉到了至高境界,再也沒有繼續往上攀登的道路。 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的研究者們認為,網絡游戲如此吸引青少年,與網絡游戲自身的特點有很大關系,它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種傳統游戲。級數或分數是網絡游戲中的單一標準,玩家很容易在網絡游戲中獲得認同并且享受到成就感,而且只要投入足夠的時間和金錢,玩家就能獲得裝備或者游戲設置的其他獎勵,程序上的變化就能讓游戲不斷翻新永無止境。如果玩得不痛快或者心情不好,他也可以毫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而在中途強行退出,不會感覺到內疚或者自責。
小梁:我進網吧時穿著棉衣,出來時發現大家都穿單衣了
也正因為如此,小萌和他的那些玩家伙伴們才在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世界里廢寢忘食,甚至他們自己也快要不食人間煙火。他的一個玩伴小梁整天在網吧里打發時間,后來父母對他徹底喪失信心不再管他,小梁便在網吧里度過了整整一年,餓了在網吧吃零食,困了就在網吧的沙發上睡覺,剩余的時間全在《魔獸世界》的MC公會里混,為賺取屠龍積分周而復始地戰斗。有一次他告訴小萌,“我進網吧的時候穿著棉衣,等我出來到街上的時候,發現大家都穿單衣了。” 每天長時間地打網絡游戲,似乎讓小萌和小梁這樣的孩子都成了父母和周圍人眼中的“怪物”,而他們這個群體內卻又存在著諸多相似之處。
他們既愛幻想和尋求即時滿足,又比一般人更加抑郁悲觀。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的團體治療顯示,95%以上的網癮青少年覺得生活沒勁,他們流連于超越生死的游戲之中,去扮演多姿多彩的角色和體驗想象中的豐富生活;與此同時,基地的1000例樣本顯示,其中94.6%的網癮患者具有內向、敏感的個性特質,內心自卑,對生活產生強烈的無助感。 他們既我行我素,又過分依賴。網癮青少年的情緒風格具有鮮明的場依存型的特點,他們對網絡生活的不舍不棄使他們的依賴性空前的膨脹;可他們同時又要求獨立,對自己的行為后果沒有預見性,常常陷入兩個極端之中。
他們既在游戲中有強烈團隊意識,又對生活本身缺乏責任感。網絡成癮的孩子常常在玩網絡游戲時注意力高度集中,表現出很強的“責任意識”和團隊精神;但他們卻同時放棄了現實中的種種責任和約束,對自己的家庭、學業、工作、生活等都普遍缺乏控制感和責任意識。
然而,這些都是身處網癮之中的青少年們所難以覺察的。在層層遞進的冒險中,每次更強的突破都讓小萌歡欣鼓舞,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殖民者一樣,通過自己的能力頑強地征服了艾澤拉斯大陸上的一塊又一塊土地。在網絡游戲中沉得越深,小萌越覺得自己卓爾不群,他以勝利者的姿態向大家證明:別人沒法和我比,別人辦不到的我小萌能辦到。 可惜這一切,畢竟是虛幻的。
從虛幻拉回現實:封閉式治療網癮少年接觸不到網絡
1月15日是農歷臘八,冬天的北京寒風刺骨。從火車站出來,先乘地鐵,然后又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共汽車,一路上的景色越來越遠離想象中的都市,小萌和父親終于輾轉來到了位于北京南郊大興的某衛戍部隊大院門口。 一位面色和善、穿著軍裝的中年女士到門口來接他們進去。小萌有點不情愿地跟在最后,他開始懷疑,父親向他描述得相當有趣的冬令營怎么會在這樣一個冷清嚴肅的地方。
院子很大,一排排的部隊營房,操場上有些士兵在練隊列。士兵們挺拔的身軀和颯爽的英姿,與小萌沒精打采的“豆芽菜”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小萌來不及多想,便被帶到了一棟紅磚色的四層小樓前,門口掛著銅牌“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并注明該基地由共青團中央、中央文明辦、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文化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新聞出版總署、信息產業部等九部門聯合授權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立。 “這棟小樓是我們總醫院出資金,幫我們從部隊租用的。”基地主任陶然醫生告訴記者,“從成癮學上來說,切斷和介質的聯系是除癮的關鍵,這里的環境很適合我們對網癮青少年的治療。”
也就是說,部隊大院的特殊環境,使來到這里治療的網癮青少年們不能擅自出入,更接觸不到他們深陷網癮的重要介質———網絡。小萌和其他30多位青少年將在這里一起接受封閉式的戒除網癮治療。
中心主任:初次研究網癮資料結果大吃一驚
陶然是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癮醫學中心的主任,一直在戒除物質成癮方面做臨床治療和研究。既然都有個“癮”字,從2004年暑假開始,陸續有朋友介紹一些網癮青少年到他那里治療,并且一發不可收拾,到2004年年底時,來找陶然咨詢治療孩子網癮的家長常常要排很長的隊。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網癮不是一個兩個孩子的問題,我開始專門去找這方面的資料來研究,結果嚇了我一大跳。”陶然說。
讓陶然驚訝的有兩點。一是中國目前所謂網癮青少年的數量之多。中國青少年網絡協會一份權威調查統計顯示:網絡成癮青少年中,13到17歲年齡段的人數最多,占到17.1%;從職業身份看,初中生、失業或無固定職業者、職高學生所占比例最多,分別是23.2%、21%和20.5%。
二是國際國內專門從學術上研究網癮的文章竟然少之又少。當時國內幾乎空白,國際上陶然只找到了兩位美國學者曾公開發表過有關網癮的文章。
“兩位學者的研究還是比較偏重概念和理論,都沒有從事臨床治療,更談不上經驗。”陶然說,“我們基本上還是邊干邊學,一切從頭開始。”
2005年3月,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癮醫學中心在國內首次開展了網絡成癮住院治療,建立了網絡成癮的醫學、心理、教育、軍事化管理以及社會體驗的綜合干預模式。在此基礎上,2006年4月他們在大興區成立起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2007年1月,北京軍區總醫院又經團中央等九部門授權承建了“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成為國內第一家、也是惟一一家從事心理、行為、教育、醫療全方位對青少年成長問題進行綜合干預的機構。 這個基地及其前身治療中心最開始受到媒體和社會的關注,是因為“吃藥”的問題。當時有報紙用大標題“戒網癮也要吃藥”來報道陶然的治療方法,一度引起了很大的爭論。
“其實所謂的吃藥治網癮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人們通常習慣了從道德教育上讓孩子戒網癮而已。”陶然對此解釋說,“網癮和其他成癮一樣,如果是抑郁癥或其他某種精神科疾病的表現,那么當然要按照精神科的治療方法吃藥片,這樣才是科學的、治標又治本的。”
現在基地仍然保留著精神科醫生,對患有焦慮、疑慮等精神癥狀的網癮青少年指導服用藥物。此外,基地的工作人員還有心理醫生、軍事教官、工娛老師、護士、行政人員等等近百人。
英俊帥氣的退伍軍人小李現在就是基地的一位軍事教官,他的主要任務是帶網癮青少年們上軍訓課和各種運動課,通過軍訓和體育鍛煉活動,培養這些曾遠離現實生活的孩子們真實的團隊精神、合作精神和組織紀律性。
“有孩子羨慕你又高又帥嗎?”記者問。
“有這樣的。”這個大男孩有點靦腆地說,“他們大多身體素質比較差,其實也很想硬朗起來,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上網打游戲。”
小萌很快發現自己“受騙”了,父親所承諾的冬令營就是這樣一個網癮治療機構。開始的幾天,他都是在憤怒中度過的。但經過一段有規律的生活和治療后,他漸漸開始平靜下來。(文中青少年姓名為化名)(記者 陳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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