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南都公眾論壇演講時,有聽眾問起高校收費的事,我說,我同意提高收費標準同時增加對貧困學生的補助。其實提高高校收費不是我首先提出來的,我也沒有對此問題作過研究,但是我從一般經濟學的道理出發,我是同意這個意見的。后來報紙上報道我的演講時,對演講的主要內容沒有提及,專門挑出高校收費問題作了重點報道,引起許多讀者的批判。以后又有許多媒體通過電話采訪,要我解釋贊成提高收費的理由。媒體著重在“賣點”,要迎合讀者的需要,往往抓錯了重點。
其實,關于高校收費的爭論只是許多爭論中的一個。在這場爭論中,一般老百姓的意見和經濟學家的意見不同。發生這樣的意見分歧,有其深層次的原因。一般群眾關心的是當前的利益,是一部分人的利益,而經濟學家要考慮更長遠的,更廣泛的利益。一般群眾希望政府給予更多的補貼,而經濟學家還要考慮補貼的錢從哪里來。
提高學費與改進管理并不矛盾
拿高校收費來看,現在公辦大學的收費標準,大約只占全部成本的1/3,其余的2/3靠政府的補助。政府本身不創造財富,反而還要消費掉社會所創造的財富。政府補貼的錢是從全體百姓所繳的稅來的。所以高校低收費不是政府在拿錢,而是靠全體人民的納稅。于是就發生這樣的問題:為什么大學生要享受全體人民的稅收?這部分稅收由大學生享受是不是最合理的安排?為什么不讓高中生(或別的某一指定人群)享受而讓大學生享受?我相信高中生中的貧困生的比例要比大學生中的比例高,讓高中生享受可能更合理些。從比較高中生的貧困問題和大學生中的貧困問題可以看到,大學生有較強的話語權。盡管大學生的貧困問題沒有高中生大,但是吸引了全社會的注意。真正的弱勢群體很難發出他們的聲音。如果我們的反貧困政策沒有仔細的第一手調查研究,很可能被聽得見的聲音所誤導。
這里附帶提一下稅收的負擔分配問題。大家都只知道個人所得稅。其實這部分稅收只占了總稅收的7%,其余的93%大多是跟消費有關的。比如打電話付的話費,在超市買東西付的款等等,里面都有稅。而大家存銀行的錢卻沒有稅。富人的消費高,繳的稅也高,但是他們有較大比例的錢存了銀行,這部分錢是不征稅的。所以從比例上看,富人的稅負輕,窮人的稅負高。讓稅收補助大學生,是有較高比例的窮人所納的稅在用于補貼。其合理性就更值得探討了。
義務教育應該免費,是全民都可以享受的。這是大家都同意了的。所以九年制的義務教育經費應該由納稅人所納的稅來出,不論貧富都可以享受,這大家都沒有意見。但是初中以上的教育該不該免費或享受補貼,就是一個問題,其答案絕不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講享受一部分補貼的話,首先輪到的恐怕是高中生,因為高中教育更接近義務教育,而且高中生中貧困生的比例比大學生中貧困生的比例高。他們更需要幫助。
我贊成對貧困大學生實施經濟補助,因為社會非常需要人才。考取大學的孩子更有可能成為人才,不能因為他們家庭貧困,上不起學而被埋沒。提高學費以后,原來不能享受補貼的較低收入的學生也有可能得到補貼。補貼的面可以擴大。
我國教育經費的分配,從總量上看占GDP的比例太低。這大家都知道。從教育經費的內部分配看,高等教育占的比例又特別高,義務教育經費嚴重不足。這種偏向和我國政府重城市輕農村、重精英輕一般的習慣看法有關。現在這一情況已經在改善。但是大學生享受的補貼遠遠超過高中生享受的補貼。因此提高一點大學學費并不是脫離常識的。現在我國兩個升學率(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學)中,初中升普通高中的比例(42%)低于高中升大學的比例(75%),另外有36%的初中生升了職業高中。上了學因為貧困而輟學的比例,在高中生中也高于大學生中的比例。高中畢業后上大學的困難因為得到各方面的幫助而得到緩解。如果政府有點錢的話,我認為應該更多地幫助高中生,而不是擴大對大學生的補貼。
大學生中肯定有相當多的貧困生,而且這個比例因為大學擴招而上升。這個比例有多大?我每到大學去都要問學校管理學生的部門。得到的回答,在東部地區一般是10%-15%,在中西部就有20%,個別地區甚至超過30%,比如青海師范學院。就全國而言,說10%-20%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說貧困生占少數,大多數是一般收入的家庭。大學生中較富裕的家庭比例要比全社會中富裕家庭的比例高。因為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富裕家庭對孩子的教育比較重視,也更有能力讓孩子得到較好的教育,有更大的機會考取大學。強調大學中的貧困問題,容易發生富人搭窮人便車的問題。名義上是為了窮人,可事實上受惠的大多數不是真正的窮人。結果是社會收入分配更大的不公平。
有一種反對的意見,是怕提高的收費不能用于幫助貧困生,而被挪作了他用。高校管理的公平有效是另外一個問題,不管收費提高不提高,高校管理都需要改進。不提高收費,光改進管理也可能有助于貧困生,而提高收費能夠更有條件幫助貧困生。這二者并不矛盾。
政府應對壟斷性價格予以管制
跟高校收費相類似的另外一個問題是關于價格的看法。現在通貨膨脹比較厲害,群眾中呼吁政府對商品價格實施直接干預的呼聲很高。政府中也有一部分人自以為有能力降低物價,跑到商店里去發號施令,強制性地壓低價格,像蘭州牛肉面事件。大多數經濟學家不贊成這種做法。因為通貨膨脹是一個貨幣問題,是錢不值錢。解決通貨膨脹要讓錢本身更稀缺一點。治理通貨膨脹時大家感到錢緊,是讓大家感到痛苦的過程。回想1994年,通貨膨脹率達到24%,政府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治理,造成大量企業困難,甚至破產。南方的房地產泡沫因此破裂,形成大批爛尾樓。造成今天通貨膨脹的原因是過去錢太松,大家比較容易掙到錢。所以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弗里德曼說,通貨膨脹和它的治理好像是喝酒。喝的時候很痛快,可喝醉了治理的時候很難受。
大家也許要問,雖然錢緊也許是必要的,為什么不讓物價管理部門嚴管價格,多少也能對治理通貨膨脹幫一點忙?這里要用到經濟學最重要的結論:價格是資源配置的最重要的工具。價格扭曲會導致資源配置的扭曲,其結果是生產效率降低,產出減少。當總供給減少時,商品供不應求,價格水平將上升。那么,什么是不扭曲的價格?回答是公平競爭,自由選擇的市場能夠產生出正確的價格。政府對價格的管制會破壞正確的價格,導致一個扭曲的價格。物價管理部門只對壟斷性價格,如電力、郵政、通信、鐵路等實施管制。因為這些領域里沒有公平競爭。這說明了為什么真正的經濟學家都是經濟自由主義者,都反對對價格的干預,而普通百姓往往寄希望于強有力的政府出來管價格。這里一個關鍵的認識是:生活水平的提高不是價格低,而是價格要合理。30年前我國實行計劃經濟的時候,物價水平很低,可是什么也買不著,生活非常困難。現在價格放開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物價水平也高了。我們到底是要一個低物價的窮日子,還是一個高物價的富日子?答案是明顯的。
最后我想強調一點,從經濟方面而言,我們的目的是一個富裕而且公平分享的社會。達到該目的的途徑有二:增加財富的創造,改善財富的分配。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一切與此不同的措施都是有害的。比如經濟適用房就是一例。因為它既不能增加財富的創造,又不利于財富的公平分配。而廉租房是能夠改善財富分配的,能讓最低收入的人群得到一些幫助。 (茅于軾 作者系著名經濟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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