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
樣板戲的歷史回聲,令人感到恍然如夢。重審這個畸形物種的唯一良性作用,就是推動世人的歷史反思,引導青年一代去認知其丑惡,并捍衛(wèi)思想和生活的自由信念
教育部最近對九年制義務教育階段音樂課程標準實施修訂,增設有關京劇的教學內(nèi)容,并在10個省市區(qū)的20所中小學進行試點,其中15首京劇教學曲目已被確定,除4首出自傳統(tǒng)京劇,其余11首均為文革樣板戲唱段,分別隸屬于《紅燈記》(《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都有一顆紅亮的心》)、《智取威虎山》(《甘灑熱血寫春秋》)、《沙家浜》(《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智斗》《你待同志親如一家》)、《奇襲白虎團》(《趁夜晚》)以及編外樣板戲《紅色娘子軍》(《接過紅旗肩上扛》《萬紫千紅分外嬌》)等。教育部此舉雖屬好意,旨在“傳承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卻適得其反,引發(fā)了民間的廣泛質疑。
在我看來,樣板戲成為教材,至少包含著下列“三宗罪”。第一宗罪,就是有關職能部門將指令范圍無限延伸,連學生的唱段都要加以硬性規(guī)定。行政官員總是熱衷于用大一統(tǒng)的思維管理中國事務。多年以來,不僅中小學教科書實施全國統(tǒng)編,高考題目實施全國統(tǒng)擬,甚至發(fā)展到連研究生專業(yè)考題都要全國統(tǒng)一出卷。這種管理權力的過度擴張,以及一刀切的行政邏輯,嚴重違反教育學的基本規(guī)律,顛覆因地制宜、因人施教的科學方法,只能導致教育質量的日益下降。
第二宗罪,就是把京劇當作戲曲教材的唯一選擇,宣稱其為“國粹”,并明確表示不會擴展到其他劇種。這是京城文化以“國標”名義對地方文明實施的又一次文化霸權。此前,京城文化的過度擴張,已經(jīng)導致其他區(qū)域文化的嚴重萎縮,制造文明同質化和單一化的危機。如果沒有港臺區(qū)域文化的獨立生長,中華文明的多樣性形態(tài)恐怕已不復存在。
此次增設京劇教學之舉,再度表露出對地方戲曲的藐視。每個省市區(qū)無疑都擁有自己獨特的戲曲品種,僅定點省市天津、黑龍江、上海、江蘇、浙江、江西、湖北、廣東、甘肅等,就擁有河北梆子、評戲、單弦、粵劇、滬劇、越劇、紹劇、漢劇、贛劇、秦劇、秦腔等諸多品種,此外更有舉世公認的“國粹”昆曲和黃梅戲等,完全值得中小學生大力學習和傳承。這種“罷黜百家,獨尊京劇”的做法,也許能夠維系京劇的霸權地位,卻只能加劇地方劇種的生存危機,令岌岌可危的傳統(tǒng)文化雪上加霜。
第三宗罪,就是以傳承文化的名義,促進了文革美學的死灰復燃。這場樣板戲的回潮,并非一種孤立的現(xiàn)象。各地電視臺,在這方面先聲奪人,引發(fā)了民間熱唱樣板戲和文革歌曲的浪潮。就60 年代的過來人而言,當年沒有其他娛樂方式,只能享用被強行灌輸?shù)奈幕诩Z,由此構成特殊的文化記憶和懷舊心理,對此應當予以寬容和理解。而此舉令知識界感到震驚的原因在于,作為21世紀中國的行政主管部門,強行部署文革樣板戲的學習,極易讓人產(chǎn)生“以鄭重的官方立場,稱頌那種早已被歷史唾棄的專制文藝體制”的推論。
樣板戲的旋律簡單,便于學習,但這不能成為制定教材的理由。而這些指令曲目,旋律節(jié)奏快捷強烈,只是為了迎合斗爭需要,其唱詞更是充斥著“革命到底永不下戰(zhàn)場”“痛殲敵人在今晚”“燎原烈火旺,工農(nóng)齊武裝”“誓把……一切反動派統(tǒng)統(tǒng)埋葬”等仇恨話語。作為特定年代的產(chǎn)物,樣板戲的功能就是點燃政治仇恨,煽動民眾互毆,而它的另一個功能,則是在高舉“斗爭美學”的同時,圍剿整個中國文化,制造出遠甚于嬴政焚書坑儒的驚天大案。文革、江青、樣板戲,作為中國60〜70年代文化的三位一體象征,已經(jīng)接受了歷史的嚴正審判。樣板戲不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更不應變成教材來繼續(xù)戕害我們的子孫。這是不容置疑的政治常識。
在改革開放30年的時刻,樣板戲的歷史回聲,令人感到恍然如夢。重審這個畸形物種的唯一良性作用,就是推動世人的歷史反思,引導青年一代去認知其丑惡,并捍衛(wèi)思想和生活的自由信念。盡管在所謂“保衛(wèi)傳統(tǒng)”的名義下,“磕頭黨”和“樣板戲幫”正卷土重來,但沒有任何力量能把我們拉回黑暗歲月。終結歷史噩夢并堅持改革開放,這是中國社會的唯一進化路線圖,此外更無其他道路可言。(文/朱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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