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末,我從北京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班畢業,應聘到北京匯文中學任教高一語文。短短一年,這所老中學的歷史給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從此心中埋下了一個承諾。
12年后的今天,我終于有機會兌現承諾:追尋這所中國最早的教會中學的蹤跡,以及她曾經的美麗與風華。
“我是匯文的”
從匯文出來的學生,不管日后念了什么大學,每當別人問起其母校時,都會情不自禁地說:“我是匯文的。”這句樸素的回答里包含著一種外人難以體味的情愫。
匯文中學前身為一所教會學校,始建于1871年,最初為美國基督教美以美會設立教堂時附設的“蒙學館”,后更名為“懷里書院”。1888年又增設大學部,名為“匯文書院(PEKIN G ACADEM Y )”。從1902 年起,校址設在北京崇文門內船板胡同。1904年改名為“匯文大學堂”,當時包括小學部、中學部和大學部。
1918年,匯文大學部與華北協和大學及通州協和女子大學合并為燕京大學,遷到今天的北京大學校址,原崇文門內船板胡同的校址轉給匯文小學和匯文中學。自此,“私立北京匯文中學”作為一所獨立的教會中學開始了它在近現代中國教育史上的歷程,直至1952年被新成立的北京市人民政府接管,更名為市立第二十六中。
與其他教會學校不同的是,1989年,在一批匯文老校友的努力下,經北京市政府批準,市立第二十六中重新恢復校名為“北京匯文中學”。這也是北京市唯一一所在1949年后被市政府批準恢復原校名的教會中學。之后該校重新在校門口掛出“PEKIN GACADEMY ”的早期匯文的英文銘牌。
匯文的畢業生,習慣于把上世紀50年代前的“匯文中學”稱之為“老匯文”或“匯文學校”。而提起“老匯文”或“匯文學校”,在老校友的口里,必定要和老校長高鳳山的名字聯系在一起。
高鳳山先生于1926年3月上任,1952年卸職。前后主長匯文學校26年。其小學、中學、大學均在教會學校完成,后赴美國留學,先后獲美國西北大學文學碩士、波士頓大學教育哲學博士學位,并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及哈佛大學研究院做過短期研究。
如果讓時光倒溯半個多世紀,我們便可以看到一所學校是如何與一個人聯系在一起的,又如何與一個時代聯系在一起的。由此也就不難理解老匯文學子口中“我是匯文的”這5個字背后的情懷和意氣了。
“四點以后”
校訓往往最能夠反映一所學校的精神氣質。但在今天的中國,校訓正變得越來越雷同,越來越缺少特質。
我第一次走進匯文中學時,目光一下子被大廳中央“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的校訓吸引住了。進而對這所學校的“身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經查資料,該校訓為1919年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先生為匯文中學所題寫。簡而言之,即“好學”、“力行”、“知恥”,概括為三個字,即“智、仁、勇”。可以說,此三者為儒家理想人格中對“君子”的最高標準,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對于“人”的最高的價值追求。
然而,匯文學校畢竟源自西方現代教育,其自有一套更加嚴謹、系統的理論基礎,以及更加具體、明確的教育目標。如何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價值追求與現代教育的目標結合起來,成為高鳳山那一代秉持教育救國信念的知識分子矢志不渝的追求。高鳳山在主長匯文不久,便提出“全人教育”的宗旨:
一、增進身體健康;二、涵養審美情操;三、增殖職業知能;四、預備升學基礎;五、練習善用閑暇;六、學做良好公民;七、養成高尚品德。
這七條宗旨,與校訓“智仁勇”相互補充,相得益彰,形成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匯文鮮明的校風。
我曾在匯文校史紀念冊上看到這樣一組照片:背景是學校大操場,操場中央是一群正在進行課外活動的學生,有打網球、翻單杠、踢足球、扔棒球、打籃球,練習田徑的,一派龍騰虎躍的景象。照片右上角寫著四個字——“四點以后”。
何純渤先生,1936年畢業于匯文高三理科甲班。曾任國家電力部水電總局局長,是新中國水電事業的開拓者。
2007年,當我向他詢問老匯文的種種情狀時,老先生一聲長嘆:“匯文學校啊……”
據何先生介紹:當時匯文學校運動場所一個大院里邊運動項目就有48種。每天下午4點到6點,所有的圖書館、自修室全部鎖門。不讓學生呆在屋子里。
“我們那個田徑隊啊,足球隊啊,下大雨下大雪,4點到6點都在外邊訓練。學校規定的這些制度就是讓你有一個好身體。”老先生興奮地說。
在匯文的6年中,400米一圈的跑道,何純渤風雨不誤,每天堅持跑6圈。累計里程可繞地球一圈半。當被質疑參加這么多體育活動是否耽誤學習時,老先生脫口說道:“我們老校長講:‘A strong mind in astrongbody(健全的頭腦只寓于健康的身體之中)’。像這樣的警句我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在校期間的所有的功課都在95分以上。”
匯文重視體育,源自古希臘的傳統,這也是西方現代教育精神的重要內涵。在校長高鳳山看來,重視體育的意義不僅是為了練就一副強健的體魄,更重要的是為了塑造堅毅、勇敢、頑強、大度、樂觀和自信等優秀的人格素質。
在匯文校友會創辦的會刊上,不少老校友寫文章,深情地回憶起在匯文讀書時養成的堅持體育鍛煉的習慣,從而才使他們在后來坎坷的人生中經受住了種種考驗。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寧幌先生從匯文小學一直上到匯文中學,“文革”中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他自嘲,如果不是在匯文時打下了強健的身體基礎,挨批斗時根本扛不下來。與寧幌先生同屆的世界華裔建筑大師林同炎先生90歲時還自己駕車去事務所上班。1934年畢業于匯文的天津美院教授穆家麒,去年被評為“北京市健康老人”。他總結自己之所以活到90多歲,還能有這樣一副好身體、好腦子,完全得益于早年打下的基礎……這些匯文學子每每憶及少年時光,莫不感念母校。
融匯中西 兼收并蓄
匯文中學的前身是匯文書院。當時之所以取“匯文”二字,即有融匯中西文化精華之意。這既與19世紀末清政府開科取士、兼試西學的時代背景有關,也與學校的創辦歷史有關。1871年美以美會在中國設立教堂附設蒙學館時期,其教學內容即“課以四書圣經諸籍”。發展到1884年的懷里書院時期,時任校長的美國牧師白雅各博士,進一步申明“舉凡一切重要學科,多用西文教授,蓋欲諸生之學貫中西,為他日中西文化之灌輸調和者。”
1926年,高鳳山作為匯文第一任中國校長接任后,毅然在學校取消了圣經課,但“融匯中西”的宗旨卻得到了更加全面深入的貫徹。
當時的匯文主政者深知: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匯文是一所辦在中國土地上的教會學校,她要培養的是能夠為20世紀中國社會服務的人才。而這樣的人才,首先要熱愛自己母國的文化。
匯文當時分文科、理科、商科和教育科四科。校長高鳳山親任文科主任。初中第一學年的國文課程分別為“國文”、“作文”、“書法”三門。
“五四”運動之后,匯文國文教材中已有白話文,但相比之下,學校更重視文言文教學。國文教師大多有扎實的文言功底,課文中的文言文多要求背誦。1951屆匯文校友、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主任李學勤先生,至今還記得讀高一時背誦《周易》的種種情景。
已故著名書法家、語言學家啟功先生1926年考入匯文初中,是匯文1932屆的商科肄業生。他當年的同窗對他曾有這樣的描述:
元伯啟功者,世居舊都,睹其貌,觀其服,知其然也。言語詼諧而恣肆,舉止倜儻而乖僻,見者疑其狂,實則篤信堅貞,愷惻之士,余獨知之焉。每寄意于詩詞書畫,時有慷慨之音,荒寒之韻,流露其間,則可見其不僅愛好已耳。無能遁世,又不能合污同流,故寧學商,所以茍全性命而已。
由此可見當時匯文學生文言水平之一斑。據老校友顧景祥先生回憶,匯文國文教師不大用現成的國文課本,而多由自己來選,還有的老師用當時出版的“活頁文選”。匯文講文言文的方法頗接近私塾。他回憶說:“第一節課串講過的課文,第二節上課他(指老師)抽調幾位同學逐句‘回講’,一個字也不放過。同樣,布置要背的章節,第二節課也要抽背幾個人,不許打‘口奔兒’,……就這樣一年下來,每人可扎實背下來一二十篇文章,再升入初二初三就有了基礎。”
這種教學特點與校長高鳳山的倡導有關。何純渤先生回憶說:“我念高小的時候就讀《古文觀止》,到了中學寫作文就是四六排聯。我們老校長(高鳳山)提倡文言和白話并重。我進學校半年就體會到這個好處。”
何先生一直記得老校長的告誡:“新的東西都是從舊有的東西傳下來的。沒有舊的就沒有新的。”
檢索相關史料,人們會發現,這種“新”“舊”相承、“新”中有“舊”,“舊”中有“新”的例子在匯文比比皆是。如國文考試,通常就出一道作文題目,限定一個小時交卷。這也是傳統私塾教育的做法。而作文題目常常是一篇時事評論。這種作文練習有利于學生養成關心社會、獨立思考的習慣,又避免了傳統私塾教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弊病。
中國傳統教育一向重視書法,匯文也不例外。據美術教育家、現年90歲的穆家麒先生回憶:“我們那時的書法課有專門的老師,每周兩節。先學柳公權,練骨架;后學顏真卿,練筋肉;最后學趙孟瞓。”
當被問到書法訓練于學生有何益處時,老先生突然提高了嗓門說:“這是美育教育啊!書畫同源。書法是一種藝術,也是傳統文化,練了書法,才懂得美,為審美打下基礎。另外也才能靜下心來,陶冶性情。現在沒有美育,只有‘丑’育。”
中國傳統文化崇尚能文能武。如果說習“文”能培養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君子之風,那么習武則為培養剛毅、正直、勇敢的浩然之氣。匯文在體育課之外,每個年級每周都設有武術課。武術教師由出身武術世家的教員擔任。留傳至今的校史紀念冊上的照片顯示,參加訓練的學生清一色中式白褂子,玄色燈籠褲;馬步橫刀,列成方陣,一副頂天立地的氣概。
此外,學校還很重視“尊師重道”的傳統,規定學生升入高中后,對任課教師一律稱“先生”。在校園中遇到老師要駐足、鞠躬。
扎實的文科教育,使得學生耳濡目染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從而扎下了自己文化上的“根”,并確立了安身立命之“本”。有了如此的“根”和“本”,才有可能更好地吸收外來文化。
匯文當時的英文課程分別為“英文文法”、“英文名著”、“英文會話”三門。通常由外籍教師教“英文會話”,中國教師教“英文語法”和“英文名著”。英文文法采用英文原版教材。初中英文課上中英文混合授課,高中英文課堂上則全部采用英語授課。據老校友回憶,初中英文名著選讀的有《神燈記》《魯濱遜漂流記》《亞瑟王》《羅賓漢》等。高中英文教材則選用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斯》等。要求兩個星期寫一篇英文作文,并要在課堂上公開朗讀,請同學相互指正,最后由老師當堂評點修改。
當時英文教學的特點是口語、作文、文法、翻譯并重,并要求中西兩種語言比照使用。1948屆校友陳國新先生回憶,教英語語法的楊建章老師對學生要求格外嚴格,他要求學生將《紅樓夢》中的片斷翻譯成英文,并讓學生翻譯李白、杜甫、蘇軾等人的詩。
除了英文課之外,匯文高中的生物、化學、數學、物理及外國歷史、地理等課程的教材全部采用英文原版,完全秉承了懷里書院時期定下的“舉凡一切重要學科,多用西文教授,蓋欲諸生之學貫中西,為他日中西文化之灌輸調和者”之宗旨。
在這樣嚴格的訓練之下,匯文學生高中畢業后大多已具備良好的英文閱讀、寫作、會話及翻譯能力,考大學時數理化試卷可以使用英文答題,入大學后基本可以免修英文。中國科學院院士賈蘭坡先生于1929年匯文初中畢業后再沒有上過學。他后來在研究動物化石工作中,便是靠在匯文打下的英文基礎,啃完了倫敦出版的原版《哺乳動物骨骼入門》一書。
匯文的中西融合還滲透在校園生活的諸多細節中。當年學校醫務室的病歷要用英文書寫,運動場上打籃球時裁判發令要用英語,連報分數也用英文。期末考試時教務主任在大會上對大家講:“你們不要作弊,上帝在上面看著你們呢。”連匯文的課外活動也呈現出中西融匯的色彩:學校有陣營強大的國劇團(京劇社)和國樂隊,也有西樂隊和話劇團。話劇團能用英語演出莎士比亞的戲劇。每當圣誕前夜,同學們成群結隊秉燭到住在校園中的校長和老師家門口唱圣詩祝賀,過后每人必抱回一大包花生糖果之類的禮物。
透過這些依然活在親歷者心中珍貴的歷史細節,我們依稀可以看到,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匯文校園里,中西兩種文化,水乳交融、相映生輝,從而形成該校別具一格的美麗與風華,并積淀為匯文特有的傳統與風范。
得天下英才以教之
一所好學校總是與一流的師資聯系在一起。匯文當然不例外。
匯文由于辦學資金充足而穩定,故所聘之授課教師,皆為一時之極選。1918年匯文大學部遷出,除原匯文大學教授仍留校授課外,新進之教師多為擁有博士學位的留美學子。
高鳳山先生接任匯文校長后,更是不惜重金延聘師資。其時該校的師資陣容堪稱“豪華”。教師多數畢業于燕京、北大、輔仁、師大,很多教師同時都在大學兼課。如該校的國文教師李戲漁,同時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兼課。與李戲漁同時的國文教師鄭騫先生,上世紀50年代后赴臺灣任臺大教授。國文教師白序之先生為“文學研究會”的成員。而英文教師金振華先生,原為中國駐日內瓦領事,回國后任燕京大學教授,兼教匯文英語。物理教師張佩瑚先生同時兼任北大物理系副教授。綽號“生物侯”的侯恩炬先生,上世紀50年代后到北師院做了生物系主任。化學老師于一峰先生,授課使用的是自編的《化學計算法》。主講代數課的劉開祥先生當時在匯文講授高中三年的五門數學課,包括平面幾何、立體幾何、解析幾何、三角和代數。他后來被調往北大數學系任教。
1949年東北解放后,一批優秀教師被高鳳山校長延聘到匯文。其中便有當時在數學界號稱“東北三杰”中之“二杰”:閻宅仁、高慶恩。
如此“豪華”的陣容,即便放在今天的任何一所大學里也毫不遜色。而事實上,1952年后,相當一批匯文杰出的教師,皆已成為許多大學教師中的翹楚。
在當時的匯文,即使是一些“副科”教師也非同凡響。音樂教師楊榮東先生,早年畢業于燕京大學西語系,選修音樂系。在匯文教過英文課,后改教音樂課。匯文與別的學校不同,到了高一、高二仍開設音樂課。音樂課教材都是楊榮東先生自己編寫的。1935年匯文的校歌,便是他根據勃拉姆斯的《學院序曲》改編的。
武術教師徐良驥先生是著名的連環門武術家,同時兼任燕京大學武術教師。美術教師陳啟民,是曾為西太后畫過肖像的美國畫家卡爾的弟子,也是蔡元培當年在北京成立的美育研究會的繪畫指導老師。匯文校友穆家琪先生就是受其影響從此迷上了美術,后來成為卓越的美術教育家。
匯文的教師還有一個特點,即多才多藝。教化學的崔文治老師不但課教得棒,同時還精通民樂,笛子和簫樣樣精通,琵琶彈得更是出眾。他是匯文國樂隊的總指揮。有時一堂化學課講完后還剩一些時間,他便拿出琵琶為學生們即興彈上一曲。體育老師黃健,不僅精通本業,同時還是一位男高音歌唱家。在北師大體育系讀書時曾選修聲樂,開過多場獨唱音樂會。
在匯文,即使是課外活動的校外指導老師也都不同凡響。學校國樂團指導老師王義山是當時名聞華北的笛子大師,曾給梅蘭芳和昆曲大師韓世昌吹過笛子。
正因為具備如此優良的辦學質量,使得匯文蜚聲國內外,吸引了全國22個省市,乃至海外眾多的學子負笈前來。正如校歌中所唱的:“四方學子負笈來,東南西北萃一堂。”
據匯文校友會不完全統計,匯文的校友中間先后產生了22名院士。賈蘭坡、瞿同祖、王大珩、盧肇均、王忠誠、李學勤等,其中包括外籍院士林同炎。還有一代國學大師、教育家、書畫家啟功先生,京劇大師黃桂秋,作家邵燕祥等。
“最自由不過的國度”
1926年3月,高鳳山先生任校長后,次年即呈報教育部備案,開教會學校在中國政府立案之先河,并遵部令改為“京師私立匯文中學”,不久即改為“北平私立匯文中學”。之后又逐步取消了有關宗教課程,不強制學生信教,提倡信仰自由,并統一于部頒教學計劃,自此脫離教會控制,自主辦學。
在學校管理制度以及各項措施上,高鳳山校長一貫堅持民主開放的辦學風格,學校采用董事會制。學生自治會完全由學生民主競選。學生伙食由學生自行選出的膳食團管理。校內合作社、小賣部、溜冰場等全部由學生管理。何純渤先生當時是學生會主席,據他回憶,就連1935年修建學校體育館的賬目也由學生管理。
在匯文全盛時期,全校各種社團多達30幾個,有壁報社、讀書會、合唱隊、話劇團、京劇團、國樂隊、西樂隊、書畫社、運動隊等。學生們還自己捐資于1929年創辦了義校,其中的校長、教務主任、教師全部由高中學生擔任,招收附近貧苦兒童就讀,自初小至高小共六個年級,學生多達200余人。時為義校校長、現為華東師范大學地理系教授的劉樹人先生還記得,當時與同學們敲鑼打鼓去學校附近的居民區招生的情景。其中一些義校學生至今仍與他保持著聯系。
匯文為開闊學生眼界,活躍學生思想,每周都設周會,邀請當時一些社會名流和專家學者來學校作講演,其中有胡適、馮友蘭、張奚若等著名學者。此外,她們還邀請美國專家來校演講,由校長和教務主任先生親自擔任翻譯。
1947年,高鳳山校長接受學生建議,邀請一位進化論專家給學生講人類社會進化的情況,其中講到宗教的起源,在教師和學生中引起宗教與科學問題的爭論。對此,1948屆畢業生曹國平先生記憶猶深。他記得高校長當時說:“我們請人家來講,就不能限制人家的自由。我主張言論、集會、信仰自由。學校一不能有政治色彩,二不能有宗教色彩。學校雖然是教會出資辦的,但學校并不是為了培養基督徒,而是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地方。二者不能混淆。”
匯文的這些舉措,不但發展了學生的才能,也為學生創造了一個開放自由的環境。當時的學生曾這樣描寫:“的確,在匯文校內,是個最自由不過的國度了,里面住的人可以盡量的無論在行為上,或是思想言論上都可以各走各的路,誰也不去干涉誰,誰也不想驚擾誰,并且能使這院內的事事物物每條路都走得通順——也許這就是匯文的神秘點。”
永遠的鐘聲 永遠的校園
在許多與匯文有關的資料上,都印著一口銅鐘。在匯文學子心目中,這口鐘就是老匯文的象征。
據考證,校鐘鑄造于光緒二十三年前,原為美國基督教美以美會教徒贈送北京亞斯里教堂的,后送給匯文做校鐘,故上面存有英文銘文。
當時匯文打鐘上課,敲梆子吃飯。上課敲三下,下課敲四下,早上起來則打亂鐘。所謂“打亂鐘”,便是不計次數,打多少下沒有規定。在不少老校友的回憶里,老校鐘的鐘聲最牽動他們的魂魄。1959屆校友彌松頤先生曾這樣寫道:“說起鐘表來,在匯文,最大的莫過于一進校門的那口最能振奮人心的、準確指導全校師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校鐘了。最近我見到從巴黎回來探親的校友龐金生同學。龐兄還清晰地記得當年老翟同志打鐘時的情景:一手捂住耳朵,把頭一偏,一手捉住鐘錘,‘當!當!當!’清脆的鐘聲立刻在匯文上空飛揚起來。校內讀書的士子們,隨著它,調節一天的生活節奏。”
1950屆老校友劉樹人先生最懷念的是冬天清晨的108下鐘聲。他說那時有的學生貪睡,數九寒天宿舍又關著窗戶,敲鐘的翟師傅就不歇氣地敲,足足敲了108下。從此這108下鐘聲便永遠銘刻在他們的記憶深處。
匯文校鐘還是匯文愛國傳統的見證。參加過“一二·九”運動的何純渤先生回憶說:“1935年12月10日,我們去敲校園里的大鐘,宣布罷課。”
翟瑞燾師傅是匯文最后一個敲鐘人。他于上世紀40年代早期進入匯文當校工,負責敲鐘,直到1963年離開匯文。2007年年底,我曾去看望過這位94歲高齡的老人。老人聽說是為了解匯文的事情找他的,非常高興。提到高鳳山校長,老人口氣里充滿敬意。翟師傅說:“人家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老人還講起匯文校鐘的一件趣事:當時同仁堂的一個少爺在匯文念書,有一次一時興起敲了幾下校鐘,被翟師傅撞見,過去給了兩巴掌。老人的口氣充滿莊嚴:“這鐘哪能亂敲的啊!”
匯文校鐘也曾死里逃生。“文革”時,校鐘被紅衛兵當成“四舊”扔進了廢銅爛鐵堆里。匯文體育組的王德重老師發現后,冒死把它藏了起來,直到“文革”結束后,重新歸還給匯文。
著名物理學家王大珩校友動情地說:“匯文的鐘聲特別好聽,它的頻率是人耳最敏感區,聽起來很清脆,不像有的大鐘太低沉。因為匯文校鐘里含銀量大。”
1959年,匯文從原址東城區船板胡同1號搬遷到現在的崇文區培新街6號,匯文校鐘從此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讓位于新式的電鈴了。但是,在那些畢業于1959年前的老校友心中,匯文鐘聲已經成了一支永不消逝的旋律。
如果說匯文鐘聲是匯文學子心中一支永不消逝的旋律,那么,當年匯文校園便是匯文學子心中永久的伊甸園。
當時匯文校園占地200多畝,座落于北京東城區船板胡同1號,即今北京火車站所在地,緊鄰明城墻。校園主要建筑于19世紀初期落成,有教學樓安德堂,學生宿舍德厚齋、德本齋,高林齋,又稱東樓、西樓、北樓。這些建筑加上1935年落成的體育館和祥和圖書館,形成一組具有鮮明風格的中西合璧的建筑群。其格局莊嚴、肅穆、大氣、典雅。匯文的學生這樣描寫他們心中的伊甸園:
“從南校門一步進校園,眼前就立刻展開一片大花園,繁花似錦,四周圍環繞著茂盛的林蔭,樹叢后面掩映著幽暗的校舍。走進校園仿佛我的呼吸都變得深沉了。
“校園西北端的學生宿舍,是以新月形環繞著‘安德堂’教學樓的。東樓、西樓、北樓組成的宿舍群,像三兄弟一樣,用他們粗壯的身軀,阻斷著市井的喧鬧,呵護著校園的寧靜。
“隔著郁郁蔥蔥的西操場向南望去,祥和圖書館像是孤島上的一座樓閣。濃濃的綠蔭簇擁著它在旁逸斜出的枝蔓映襯下,更顯出一種縹緲虛幻的境界。……夜幕降臨。遠處,靜校的鐘聲在空蕩的校園里回響,像對學子智靈的洗凈,也像在朦朧的月色中搖你入夢。”
其中,最美輪美奐的自然屬教學樓安德堂。安德堂建于1904年,為紀念匯文第三任美籍校長李安德先生而命名。樓高三層,能容納全校六個年級共1000多名學生。我在學校紀念冊上看到一幀攝于上世紀30年代初的安德堂全景照片,盡管已經漫漶不清,但還能見出整座建筑殿堂般的恢宏氣勢。照片下方題寫著:“吾愿‘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以喻于人。”
該文引自《莊子》,為當時匯文學子題寫,展露出一代匯文人“開文化接青黃,萬國精神齊陶冶”的襟懷意氣。1959屆校友、后畢業于清華大學建筑系的呂弘毅先生曾這樣寫道:“匯文中學老校園的主樓是一座西洋古典建筑,在一片灰色低矮的京城四合院的背景中悄然而立,它帶來的建筑感染力可謂別有洞天、別具一格、別有一番滋味。就其建筑形式而言,它的西方情調,似乎含有濃厚的科學‘新異’沉思、瑰麗的文化信息,因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莘莘學子們。它的造型來自異國他鄉,卻不是出于獵奇和商業噱頭,沒有市俗游樂的性質,反而以一種肅穆、嚴謹、莊嚴、堅強的風格,有助于優良校風的形成。”
呂弘毅先生還告訴我,老匯文校園的建筑風格近似于清華園,有著很高的建筑史價值。
也許所有過于美麗的事物都不易長存。1959年匯文搬遷后,大操場成了北京火車站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校舍被分割給附近的兩所學校。校友李增祥先生曾于上世紀90年代初回到匯文舊址探尋,發現當年那個美麗的校園已不復存在,安德堂早已面目全非。目睹此景,老人感到“內心有焚琴煮鶴之痛”。 (王麗)
(謹向所有為寫作此文提供幫助的匯文校友致謝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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