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從教10余年的中學教師曾慶巖還是未能明白，那個素昧平生的學生，為何要將尖刀對準自己？他甚至還來不及反應，便倒在血泊之中。讓人惶恐和不安的是，類似悲劇就像一個個定時炸彈，難以預料下一次引爆的時間和地點。

　　兒子出殯已經2天了，2008年11月26日，62歲的曾賢臣坐在兒子曾慶巖家的客廳內，望著擺在墻角邊的兒子遺像，依舊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2天前，曾慶巖下葬的消息在湖南常德澧縣這個小縣城被傳播開后，數百名素不相識的市民和一些學生自發組織參加了葬禮。這也是曾賢臣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

　　但是，讓老人費解的是，11月19日上午7時40分左右，曾慶巖的人生指針為何被永遠定格——一少年翻墻進入校園后，對著正在辦公室與學生談話的曾慶巖連刺數刀，曾慶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倒在血泊之中。經搶救無效后死亡。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就被殺了呢？”在得知犯罪嫌疑人之前并不認識曾慶巖后，無數人都在努力尋找答案。

　　突然的悲劇

　　11月19日，像往常一樣，曾慶巖一大早就起床了。在送完8歲的兒子上學后，曾徑直來到位于城關中學教學樓4樓的初三年級辦公室。曾是湖南澧縣城關中學初三223班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師，今年37歲。

　　這天的早自習課上，英語老師抓住了兩名不守紀律的同學，隨后帶到了班主任曾慶巖的辦公室。曾放下正在批改的段考試卷，對其中一名同學進行教育。正在這時，意外發生了。突然，從門外沖進一個人，手里拿著鐵撮箕，二話不說，狠狠地朝曾的頭部砸去，曾本能地用手一擋。接著，兇手從衣袖里掏出早已準備的彈簧刀，對著曾慶巖胸口連刺3刀。

　　發現兇手準備逃跑，曾忍著傷痛，追了出去。剛追到3樓的時候，兇手轉身對著曾慶巖，再次刺了兩刀，其中一刀刺中心臟部位。這時，與曾同一辦公室的另一位老師聞訊趕了過來。

　　兇手見狀倉皇逃走。曾慶巖在被送往醫院搶救的途中，意識到自己兇多吉少，他小聲地對年級主任余學東說：“我不行了，我的學生怎么辦？還有我的孩子怎么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還是無法明白：自己為何會慘遭毒手？

　　當日上午9時多，在常德津市某醫院上班的妻子萬新春接到學校電話后，匆忙趕到醫院，遺憾的是，等她到達醫院時，曾慶巖已經永遠地閉上了雙眼。據當地媒體報道，兩名犯罪嫌疑人于案發當日上午10時許被澧縣警方抓獲歸案。

　　兄長一樣的老師

　　“曾慶巖是一位非常負責任的老師，在城關中學已執教10年”，一位與曾生前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說。

　　資料顯示，澧縣城關中學是該縣縣城最大的初級中學，學生多達3000人，教師上百人。

　　事實上，在事發的前一天，曾慶巖上了6節物理課，還監考了2堂考試，相等于上了一整天課。

　　對于曾老師的意外身亡，包括曾的親戚和朋友在內，都頗感意外。

　　曾的父親曾賢臣告訴記者，曾慶巖3兄妹，他排行第二。由于家庭條件艱苦，曾的妹妹還未念完初中，就自愿放棄了讀書的機會，把積攢下的錢供曾一人讀書。

　　在村上，曾是當時為數不多的大學生，曾慶巖從婁底師范專科學校物理專業畢業后，一直在中學擔任物理老師。

　　此前，曾慶巖在七里湖中學和官垸中學任鄉村中學教師。1998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曾慶巖參加城關中學在全縣范圍內的教師選拔，以第一名的成績被城關中學聘用。

　　在官垸中學一位同事印象中，曾慶巖在學生面前，更像一位兄長，不少學生都稱曾慶巖為“巖哥”。

　　妻子萬新春說，曾平常忙于工作，很少有娛樂活動，生活單調，社交圈子小。有時候，工作壓力大的時候，曾也會跟妻子聊聊天。萬新春記憶最深的是，丈夫提到一次學生放學后被搶的事情，曾說，“這是件很頭疼的事”。

　　同樣的話題，在今年春節期間，曾慶巖也向自己的姐夫提及過。

　　曾慶巖聊天時，曾經十分無奈地說，現在的學生不好管理，管多了，學生有意見，管少了，學生成績上不去，家長又有想法。加上一些教育主管部門的考核機制，這讓當過多年班主任的曾慶巖犯了難。

　　曾的姐夫知道他的性格，“他是個直來直往的人”，就勸他說：“得罪了學生，自己也要吃虧”。曾沉默片刻后，回答說：“該管的還是要管，要不當個班主任，沒有一點威信，還怎么搞好班級？”聽曾這么一說，曾的姐夫也不好再說什么。

　　11月26日，記者在曾慶巖的辦公桌和他的同事一起清理遺物時發現，抽屜里還有幾張學生留下的“保證書”和“檢討書”。223班一位學生告訴記者，“曾老師上課時，魄力大，威信高，很多學生都怕他”。

　　對于曾慶巖一貫的表現，城關中學校長彭云安給予了充分肯定，“曾老師表現不錯，他長期擔任畢業班的班主任”。

　　怕記者不相信，萬新春拿出丈夫曾慶巖歷年來的榮譽證書。她說，丈夫出身貧寒，懂得關愛學生，獲得了大家的尊重。

　　命案懸疑的三個猜測

　　一個問題是，社會評價極高的曾慶巖，是誰向他痛下殺手？兇手為何要這么做？

　　當地警方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嫌犯名叫王強(化名)，另一男青年名叫田華(化名)，兩人之前都是城關中學的學生，但和曾慶巖并無直接的師生關系。

　　有媒體報道稱，嫌犯王強家在縣城，2006年考入城關中學，但初一時被該校開除。王強被開除的原因涉及打架斗毆、勒索同學。

　　身材高大的王強因為在體育專業有所特長，被開除后進入常德體校。今年11月18日晚，王強回到澧縣，約了就讀初一時的同學田華等一起吃飯。席間，王強等人喝了點酒。酒過三巡，話題轉到了王強被開除的事情上。

　　酒席上，有人告訴王強“你的名譽遭人詆毀”。兩年前，曾慶巖擔任初一班主任，當時學校周邊環境比較惡劣，不時發生學生自行車遭搶的事情。在班會上，曾慶巖告誡學生：“出了校門，如果遇到王強，就躲著走，不要惹他。”

　　聽罷，王強大怒，拍著桌子放言：“有這種事情，我明天要去搞定他(曾慶巖)。”當夜，王強和田華在網吧過了一夜。19日一早，兩人吃過早餐，翻墻進入城關中學，直奔初三年級辦公室。接下來，命案發生了。

　　對于媒體報道犯罪嫌疑人王強被城關中學開除的說法，澧縣教育局有關負責人予以了否認，該負責人說，可以肯定的是，王強絕對不是城關中學開除的學生，王強初中一年級上學期在城關中學念書，由于其體育特長，初一下學期被常德體校以招收體育特長生的名義招過去，并辦有正規的轉校手續。

　　那么，王強到底是不是常德體校的學生呢？據澧縣教育局這位負責人稱，常德體校公開發布聲明，說王強非他們學校學生。

　　對此，有知情人在網上發帖說，曾慶巖被殺害的真正原因絕非如此簡單。

　　除了上述說法外，還有另兩種說法：一種是曾發現班上某女生早戀，對其進行了制止。另一種是曾發現班上有女生網戀，曾把情況告訴了學生的家長，對此，該學生十分反感。

　　“曾被害的原因可能與制止早戀(網戀)有關”，有知情人猜測說。

　　11月26日上午，記者欲就相關情況向當地公安機關求證，當地公安機關以案件正在偵破中為由婉拒了記者的采訪要求。

　　而對于網戀的傳言，當地教育系統官員證實稱，案發前幾天，曾慶巖在常德一個聚會上向同學傾談：班上有女學生搞網戀，他只好將情況告訴了學生父母。

　　但這究竟是不是導致曾慶巖死亡的直接原因，仍有待公安部門作進一步調查。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師說，事發后，當地政府對曾慶巖之死沒有給出一個說法，老師們“沒有心思上課”，當日中午，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沒有吃中飯。

　　受此事件影響，曾的班級至今仍沒有班主任，“沒有人敢接，也不能接”。

　　偶然中的必然

　　實際上，這并非第一次學生向老師舉起屠刀。

　　自今年10月以來，弒師事件就發生了三起：10月4日，山西朔州一學生在課堂上突然拿刀捅向郝旭東老師；10月21日，縉云縣盤溪中學女教師潘偉仙在家訪途中被學生掐死；10月28日，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程春明在課堂上被沖進來的一名大四男生砍死。

　　城關中學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師告訴記者，王強從小喜歡打架斗毆，因家庭不和，父母早已離異，王跟隨父親，其父是一名榨油匠。盡管只在城關中學讀了一個學期書，但這位老師還是認識王強，時不時會在學校辦公室看到王強被訓斥的身影。

　　王強在城關中學讀過初一，因其體育方面有特長，學校推薦他去常德體校讀書，但不知何故，未滿一年，王就退學，隨后又去廣州某武術學校學習武術，長期混跡于市井。

　　“只要不合他的意愿，王強甚至公開叫囂挑釁成年人”，城關中學附近一小商鋪的老板稱，一次王強在購買飲料的時候，與其發生了口角，王當場揚言：“我馬上就可以叫人來搞你。”

　　迫于王強的“勢力”，一些學生也是敢怒不敢言。

　　在殯儀館，不少學生跪在曾的遺像前，忍不住哭出聲來，有老師問他們：“你們這么悲痛，是不是舍不得曾老師？”學生點點頭說，是。

　　老師接著問，你們是否知道王強要來殺曾老師。曾慶巖所在班級的學生說，其實曾老師被報復的消息，部分學生早有耳聞，但沒人愿意告訴曾老師，怕遭連累。

　　“侮辱、毆打老師在城關中學是很普遍的現象，幾乎每年都有。”城關中學另外一位要求匿名的女老師說，曾慶巖事件絕非偶然。今年上半年，城關中學一位楊姓老師曾被打骨折。

　　有人留意到，在曾慶巖案發后的第二天，學校圍墻和學校招牌上，到處用紅色顏料寫滿了帶有暴力字眼的“血”、“殺”等字眼。據學校周邊開飯館的老板介紹，星期五凌晨4時，他開門賣早點的時候，就發現了有這樣的紅字。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誰弄的，但這也充分說明了事件的惡劣性”，這位老師說。

　　由于實行九年義務教育，依據相關規定，在此期間，老師、校長不能開除或者勸退學生。有老師被學生毆打了，最后，該老師還得親自去請學生來上課。無形之中，學生有恃無恐。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城關中學門衛要求學生進出校門出示校牌時，有的學生竟然威脅：“你是不是想變成下一個曾老師？”

　　“以前校長是手里端著油，現在是頭上頂著油，誰也走不穩。稍不留神，就會倒下。”澧縣教育局這位負責人無奈地說。

　　“從早上7時開始自習，一直到晚上7時25分，實際上，也是剝奪了家庭教育這個環節”。城關中學一教師表示，一個孩子的成長，無非依仗學校、家庭、社會，三位一體。只依靠學校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還需要國家的政策和法律來規范。

　　針對類似事件的頻發，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專家張西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類似事件也提醒相關部門以及整個社會，應該給老師更多的理解和關愛。也有專家表示，目前國內缺乏保護教師生命權的法律規定，為了更好地保障教師安全，建議在《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加入“保護學生安全”條例的同時，在相關的教育法律法規中也加入“保護教師安全”的條例。

　　華東政法大學青少年犯罪研究所副教授姚建龍博士認為，面對頻發的弒師案，應當反思的是如何在社會轉型加速期的中國維持對傳統社會權威的底線敬畏——這是社會秩序能否得以維護的基礎。但需要注意的是，暴力本身并無助于此目的的實現，相反還會導致一種暴力惡性循環的結局。遺憾的是，這樣一種趨勢似乎正在日益顯現。

　　“暴力是具有傳染性和遺傳性的，如要控制青少年校園暴力犯罪，必須創造一個非暴力的社會”。姚建龍說，這對于處在社會轉型加速期的中國而言，很難，但又極為重要。(李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