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發生后,四川省都江堰市光亞中學教師范美忠寫下了《那一刻地動山搖》文章,就自己在地震發生時先于學生跑出教室的行為作出解釋:“我是追求自由和公正的人,卻不是先人后己勇于犧牲自我的人。在這種生死抉擇的瞬間,只有為了女兒才可能考慮犧牲自我,其他人,哪怕是我母親,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會管。”
著名網絡寫手五岳散人在文章中提到“范跑跑”一詞,自此,這稱呼成為范美忠的一個身份標志。之后,范美忠因“沒有從業資格證書”被原單位解聘。事隔半年后,“范跑跑”因重新上崗,又一次引起人們的關注。2008年12月23日,媒體披露,范美忠受聘于北京開華培訓學校,擔任文科教研室主任。此消息一出,就引起一片嘩然。5天后,學校決定無限期推遲范美忠到開華學校任教上崗,為此向范美忠表示歉意。
2008年12月29日下午,返回成都的范美忠接受了《鄭州晚報》獨家責任記者的專訪。
“我想用我的努力改變目前的教育體制”
鄭州晚報: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選擇到北京重拾教鞭?
范美忠:是學校聯系我的。我還是比較喜歡老師這個職業,就答應他們了。如果學校不解聘,我不會放棄這份工作。
我目前最想去的學校是有一個好校長的公立名校,因為公立名校集中了中國最優秀的學生。有些老師教不了好學生,我會比較適合教他們。問題是,現在我這樣的情況,這些學校不會要我。
鄭州晚報:你怎么看待開華學校無限期推遲你上崗的做法?
范美忠:我理解他們的做法,學校有學校的難處。
鄭州晚報:你畢業于北京大學,是應試教育的成功者,卻一直對應試教育有不同看法,為什么還要做老師呢?
范美忠:我熱愛教育事業,我想用我的努力改變目前的教育體制,可能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夠,但如果沒有人做,永遠也不可能改變。有關部門不讓我當老師,我偏要當。
鄭州晚報:你現在的生活如何?
范美忠:雖然幾個月沒有工作了,但以前有一點積蓄,生活還可以。每天我都會到茶館看書,我喜歡安靜的環境,周圍沒有熟人。
“我也有不高尚的權利”
鄭州晚報:你在地震中的言論讓輿論嘩然,是不是超出了你的預料?
范美忠:是的,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沒想到會有這么大的反響,我只是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
鄭州晚報:你為什么要說出來?
范美忠:我是故意說出來的,為什么不能說出來?我不喜歡虛偽。我看到太多外表崇高、內心虛偽的人,他們的話讓我感覺肉麻,讓我反感。有的人逃跑了沒說出來,這樣他還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指責別人,但我寧愿選擇用極端來體現一種真實,真實的極端。
鄭州晚報:如果你預料到會有這么大的反響,還會說出來嗎?
范美忠:我不知道。我想說的是,我不否認地震中確實有人舍己救人,但罵我的人都有舍己救人的精神嗎?罵我的人又在地震中做了什么?如果自己做不到,還有什么資格去罵別人。罵我還不如去罵“豆腐渣”工程。
鄭州晚報:“逃跑事件”后你被單位解聘了,你認為解聘你的原因是什么?
范美忠:教育部門說我是道德敗壞。但我認為,主要是因為我的言論,而不是行為。在地震中逃跑的人太多了,生死關頭,誰不想保住性命?為什么只處理我一個?就因為我說出來了嗎?太可笑了。
鄭州晚報:為什么可笑?
范美忠:我發表言論是我的權利,就算說我不高尚,我也有不高尚的權利。難道只能有一種聲音嗎?有不同的聲音,才會有理性的想法,才利于整個社會的成熟、成長和發展。難道我們只能有“圣人化”的道德觀嗎?不要忘了,我們都是活生生、很真實的人。
“我用自己的方式表現了一種真實”
鄭州晚報:作為一名老師,有沒有想過你的做法會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
范美忠:我的出現影響救災了嗎?不利于救災嗎?我覺得我起到的不是反面作用,而是正面作用。我們在地震中看到的只是感動、震撼和犧牲,難道災難中都是好事情嗎?現實不是這樣的,其實地震中也有虛假、殘酷的一面,有“豆腐渣”工程,有不團結的地方。我的出現,只是粉碎了這個美麗的肥皂泡,撕開了一些假象。我用自己的方式表現了一種真實。
鄭州晚報:也就是說,你不后悔你在地震中的表現和言行,有沒有反思過是不是真的錯了?
范美忠:逃跑是人的一種本能反應,我不后悔,也不需要去反思。我無論是在現實中還是課堂上,從不會說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更不會道貌岸然、言不由衷。更重要的是,我說的話都是事實,只不過在一些人眼中,我的話不符合現階段所謂的道德標準,我的言論打破了某種潛規則,他們容不下我,不能接受我。也可能是我的這種言論有點超前吧。
鄭州晚報:如果當初因為你丟下學生獨自逃生,而有學生在地震中遇難,你會難過嗎?
范美忠:我當然會難過,會非常悲傷,但不會后悔,學生在地震中受傷或者遇難不是我的責任。
我的命就賤嗎?不能得到保護嗎?老師和學生都不應該犧牲,如果有人死了,只能證明房子抗震功能不行,所以我只會悲傷,不會后悔。
鄭州晚報:公眾通過這件事情認識了你,但是,范美忠變成了“范跑跑”,這樣的稱呼是不是傷害了你?
范美忠:這樣的稱呼肯定是對我的一種傷害,也是不公正和缺乏尊重的,這樣的判斷過于簡單了。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社會輿論。
“我是一個十分優秀的老師”
鄭州晚報:你平時在學校對待學生怎么樣?
范美忠:我對待學生很好,和學生的關系也很好。課外時間,經常帶學生們打籃球、踢足球。當然了,我對學生的感情還談不上愛學生,這一點我不想偽裝,這是事實。
鄭州晚報:你認為自己是個合格的老師嗎?
范美忠:不只是合格,我是一個十分優秀的老師,可以說是中國最優秀的老師之一。我認為我的人格、品行都是一等的。難道說,只有老師身體殘疾、犧牲生命才算是高尚嗎?傳授知識、啟迪思想難道就不高尚嗎?我覺得,我們的很多道德判斷體系忽略了人最基本的東西。我教書很認真,從不收學生的賄賂,不利用學生家長辦事。我們學校是個貴族學校,學生交的學費很多,但家長們邀請我出去玩,我都會把錢算清。我不是多么高尚,但我從最基本的做起。我的教學成績也很優秀,相當多的學生都非常認可我。
“我希望能改變這個社會”
鄭州晚報:有沒有想過換一種思路,比如,針對地震逃跑一事低頭?
范美忠:不,決不。地震中的所作所為,我不后悔、不低頭、不妥協。我的道德沒有問題,我覺得自己沒有錯。我有我的理想,理想是我繼續活下去的支撐。
鄭州晚報:有一天,這次大地震會成為一段歷史被人們記錄,而你范美忠也許會作為一個標志人物,一起被記錄下來。
范美忠:我不會像一些人說的,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不會的,這是一個民族的災難,而我在此時跳出來了。我將是一個復雜的符號,既不是正面的,也不是反面的。我會是地震中的一次思想事件。在這次地震中,那么多人都跑了,我會因為誠實而留下記號。我的做法會讓大家想到,這個世界是不簡單的,它不是那么單純地一分為二。我范美忠會和我所做的節目、所寫的言論一起,作為一個整體和大地震一起留下。
鄭州晚報:都知道你有一個女兒,你很愛你的女兒。如果你的女兒長大了,發現一個曾經在地震當中率先逃跑的爸爸,并且表示不贊同,你會怎么跟她說這個事情?
范美忠:我現在教育孩子,不要求簡單認同我的看法,我會跟她討論,作為一個父親,不要求我的女兒完全認同我的觀念。
鄭州晚報:沒想過和大家活得一樣?
范美忠:我骨子里就不會適應,如果強讓我適應,我會痛不欲生。
鄭州晚報:你怎么評價自己?
范美忠:追求理想、追求生命的意義,真正有天下情懷的人。我頑固地堅持認真,決不妥協、決不低頭。我希望能改變這個社會,尤其從中國的文化精神、思想等方面開始。特立獨行,一意孤行。我很真實,是一個很像人的人。我也有缺點,有時過于粗暴、強硬,也很自負。(袁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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