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某天知道,由于物流周折和銷售環節的層層瓜分,從山東壽光運到北京的蔬菜,每公斤價格被哄抬了3到4倍之多。處于銷售末端的你,開始厭倦奸滑商人的蓄意算計,或許會考慮改從自產自銷的小自耕農手中直接購入蔬菜。只要同類菜品價格較市面便宜些許,這種選擇便不是沒有可能。
若市場管理人員此時出來當頭一番棒喝,告訴你,這是絕不允許的。因你從沒有取得工商執業資質和食品衛生許可的農民那里購買蔬菜,吃出問題來將難以得到任何風險保障———哪怕此前已經安然無恙地吃了多年農民們種植的菜蔬———你將作何感想?
在菜市場里消費大棚產蔬菜,吃出問題來才有保障。繞開菜市場直接進入田間地頭掏錢消費,就得不到任何權益維護,所以你應該回到菜市場里去,而農民們的菜也不允許流通到城市餐桌上。看起來荒謬嗎?可以接受嗎?
在房屋買賣中正盛行這樣的邏輯。眾人皆知的,由于那些在商品房市場里面極度失意的人們紛紛涉足,小產權房買賣一度蔚然成風。所謂小產權房,其實就是在農村集體所有土地上建起來用于買賣的、自始至終都拿不到正式房屋所有權證書的一些住宅。
現在,小產權房就是那出產于田間地頭的農民菜蔬,有人將之視作洪水猛獸,挖空心思要一堵了之。理由來得簡單,說是在一塊來源不甚正當的土地上建設一座產權無所出處的住宅,又賣給那些幾乎不能享受到任何持有權益的業主,這樁交易看上去比較懸。為了讓這些無辜的人不至于前赴后繼都去干那“竹籃打水”的傻事兒,有一些地方的主管部門業已表明態度,下令禁止小產權房買賣。
奇也怪哉。吃了許多年農民種的菜不感覺有什么問題,住了許多年小產權房也沒有出什么問題,倒是時至今日,需要別人出來喝阻,說是有問題。若說是善意提醒,那也就罷了。其實呢,這根本就是一擼到底的處置。
消滅與扶持,本是排除隱患化解風險的兩類辦法。不得不說,在日常的調控事務中,我們只片面掌握了“消滅論”,卻沒有很好掌握“扶持論”,歷來的新生事物(小產權房實際上已是舊事物),但凡沒有辦法規置協調好的,就唯消滅論處,似乎只有盡悉取締,才最為妥當。
豈不知,有些事物是可以扶持的,而且扶持比消滅要好?扶持一件事物,是要通過合理的牽引和規劃,使之由不規范而規范、由不入軌道而步入軌道,這是積極的、有境界的做法,調控的上上策。節約成本、減少代價,較之于簡單、粗暴、反復的撲殺行為,不知要有多少創舉性。
消滅則不然。通常情況,消滅一件市場事物比扶持一件市場事物更棘手和難辦,豈不聞“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或“死灰亦能復燃”之理?世間事,從來是因果循輪的,市場自有根本發端,不能尋源究本,探求不出根本解決之道,便要出狠手將之掐斷,這種調控有失輕率,也最不管用,是下下策。
退一步論,采行消滅的辦法處置小產權房,委實是一個多輸的結果。不說普通業主,即使是開發商,因為也參與了小產權房的開發,很多人甚至是小產權房的始作俑者,從中得了不少好處和便利。要消滅,必然就滅絕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更不明智之處在于,調控者也將難以從這場“消滅戰役”中獲得什么預期的效果。小產權房的興起適逢樓市調控時期,本來是可以就地拿來加以利用的。你舍不得投入過多的資源去建設政策性保障住房,或保障能力有限、有心無力,何不就勢放開小產權房建設,以填補保障性住房短缺的現實空白?
順勢利用小產權房供給模式,還可以促進住房供應市場的競爭程度?偸潜г垢偁幉粔,不可以通過扶持多種供給模式去鼓勵競爭嗎?當多種供給模式的競爭趨向充分與合理的時候,供應主體增多、供應量增加、多種模式互相補充與替代,居高的價格不就會松動下滑了嗎?
調控最講究平衡,使市場力量相互牽制。只看到小產權房的“名不正、言不順”,無法與商品房相提并論,便欲一除了之,實則是調控者不嫌給自己添堵,做不成保障體系、難以滿足源源不斷的需求,又要全力去封堵普通居民自行尋到的低成本居住獲得方式,結果自己只會搞得焦頭爛額、疲于應付。
要扶持,不要消滅,并非技術難題。小產權房用地來源不正,盡可以想辦法做足規劃,允許農村集體土地適度、適量入市;小產權房名不正、言不順,盡可以使之“名既正、言又順”,發一紙權屬證書,讓不可能成為可能,這不難辦到,也不是壞事兒。哪怕一時不愿賦予小產權房以商品房的地位,賦予它經濟適用房的地位總可以吧?
把它納入經濟房體系,給個名份,調控者完全可以做這個順水人情的。好處實在很多:緩解調控者的調控壓力,也利于分流城市住房需求,還可以給新農村建設增加資金注入量。一舉多得的事情,豈不皆大歡喜嗎?(章劍鋒 廈門大學不動產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員 香港財經文摘雜志高級記者,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