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陶淵明站在潯陽江頭歌唱。我在香江邊徘徊,分明感受到了,“回去吧!回去吧!”香江也在深情地歌唱。十年間,她袒露著香港人的情懷,回應出香港人的心聲。
來的正是時候。我住在駐港部隊基地,感受到了大慶前的歡騰。基地一派繁忙,不便過多地打擾人家。自己逛,自己看,逛得很開心,看得更真切。
香江給了我新的印象——回歸大慶,既有政府的盛典,更有民眾的歡慶。強烈的社會氣氛,濃郁的民間氣氛,多彩的文化氣氛,張揚著民眾的歡暢。對于香港人,回歸節日,如同內地人過國慶節,社會色彩漸濃,民間色彩盡顯,民意表達更為舒張。
香江又讓我獲得了新的感悟——十年前是政權回歸,十年來是人心回歸。人心回歸不是政權回歸的必然,卻是政權回歸的最好結果。政權回歸要用人心回歸作檢測,人心回歸才是真正的回歸。什么叫順應歷史潮流?順應人心、順應民意便是。
不是嗎?十年雨露的滋潤,十年心血的澆灌,也包括十年風浪的顛簸,十年雷霆的激蕩,香港人深深地感受到了國家的厚愛、強盛、穩固,從內心深處對國家有了認同。像一位遠離故土的游子,從小浪跡天涯,返回到記憶朦朧的故鄉,怎么能不感慨萬端。像一艘孤獨的航船,在漫漫長夜與狂風巨浪搏擊,終于迎著曙光駛進了平靜的港灣,怎么能不覺得溫馨。回歸十年,是香港民眾找回歸屬感的十年。
十年找回歸屬感,是不是太長了?不長。實踐是識別事物的必要步驟,時間是這種識別不可跳躍的過程。香港人離開祖國畢竟太久了,一百年,一百五十年,好幾代人啊。這不可能不使許多人對國家產生陌生感。國家也曾多災多難。新中國成立后,仍然走過彎路。不少香港人是在內地“受傷”后,逃避到香港去的,回首往事,對回歸有了某種畏懼感,會有什么奇怪。只是回歸十年來,陌生感消除了嗎?畏懼感融化了嗎?我站在羅湖橋頭,看著深圳河兩岸的民眾,涌進涌出,自由自在,歡聲笑語,便覺得這是最好的答案。
我想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一曲動人的“歸去來兮”。
巧了,他也姓陶,是不是陶老夫子的遺脈,不得而知。上個世紀40年代末,這位激進的大學生,拒絕了家人的安排,沒有去臺灣,只身留在北平迎接解放。很快,50年代的那場政治風暴襲來,他如同一顆微小的沙粒,被揚棄到冀東的荒海灘上。后來,他逃到了香港。回歸前,事業卓有成就,畏懼感卻越來越重。他把資產轉出了香港,待到1997年來臨,領著全家飛走了。
香港回歸后,他回來觀察風向,特意盯著駐港部隊的軍營,看到的是文明之師,禮貌之師,一切充滿了和諧。他懊悔了,又將資產轉回香港。進入21世紀,他領著兒子到北京投資。年近80歲的陶老先生,決心葉落歸根,暮年定居北京。他感嘆地說:“和諧社會,和諧北京,讓我真正找到了回歸感。”
青年時代留在北平,是出于理念的激進。老年時代回到北京,則是現實的感召。人生畫了一個大圈,終于又回到了起點。
回歸前,香港人產生某種程度的畏懼心態,完全可以理解。那時候,香港“沉沒”像陰影籠罩在一些人的心頭。我們還記得,英國有高人斷言:“離開英國的管治,香港就要垮臺。”我們還看到,聲威赫赫的美國《財富》雜志,做了一期聳人聽聞的封面新聞——《香港已死》。若是應了他們的預言,香港人怎能不早做準備呢?對香港前途缺乏信心,造成了回歸前的人心動蕩。
十年間,人心復歸,則是面對現實的必然結果。不管是疑惑還是偏見,只要面對現實不閉上眼睛,就能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還是香港人對自己的安定生活說得幽默,“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
再到沙頭角,再見“中英街”,變化讓人感嘆。過去,一貧一富,相差懸殊。那時候,我曾在心底想,這里是社會的斷裂層,形成了“瀑布”景觀。如今,兩端趨于等勢,“瀑布”景觀不復存在。昔日內地人到深圳,必然要來“中英街”,爭著購買“瀑布”涌下的洋貨。今時再來尋找它的人很少了。那樣的洋貨,內地會制造了,甚至更多更好。“中英街”有點冷落。它的變遷表明,內地也在飛快地發展。沒有內地30年的巨變,又哪有香港美好的今天。
進步與發展是人類的主題。香港高速發展,對內地也有很大的牽引作用。現代文明的先導城市,與國際接軌的典范城市……諸多方面,香港具有強勢。內地深化改革,應不應該照照這面鏡子?
一曲“歸去來兮”,香港人唱了十年,唱得很響亮,有韻味。香港人說得實在,這是他們用腳投票。回歸前,走出去的多。回歸后,人心思定,人心思歸,走進來的多。也就是說,不是移民離港的票數高,而是回頭返港的票數高。不少香港人經歷了“冷—暖—熱”的心理歷程。用腳投票,完全是民間的,自愿的,代表民意所向,展示民心所歸。
“回去吧!回去吧!”香江的歌唱,是香港人心聲的回響。這塊以種植莞香、出產沉香而得名的熱土,永遠飄散人世間的芬芳。情感回歸,人心回歸,是這塊熱土散發出的更為誘人的馨香。 (張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