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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從來不只是體育本身。當年荷蘭蘇里南裔球星路德·古利特將所獲的歐洲金球獎獻給尚在獄中的曼德拉時,有人批評他不該混淆體育與政治。但如今,既使是國際足聯也在公開向曼德拉致敬,并為他獻上一份厚禮:第19屆世界杯
文/康慨
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在6月11日的南非世界杯開幕式上說:這是“夢想成真”的一天。這一天曾經是不可想像的。一個殖民主義潰敗后失落的大陸,貧窮的淵藪,一個因暴力、鎮壓和種族歧視而內部分裂、并被國際體壇多年孤立的罪惡國度,如今成了世界上最奢華、也最受關注的單項體育賽會的主辦地。
92歲的前46664號囚徒納爾遜·曼德拉做到了,他親眼看到了這一切。
從空中鳥瞰,壯美的新球場兀然獨立于荒郊,不遠處便是貧民窟,無邊無際。世界杯耗資空前巨大,新南非卻情愿承受,所圖決非僅止于足球,盡管這是非洲人最喜愛的運動。
事實上,曼德拉始終深知體育對社會進步、政治穩定、經濟發展、種族和解以至國家集體信念的積極作用。南非已經主辦了1995年的世界杯英式橄欖球賽、1996年的非洲國家杯足球賽和2003年的世界杯板球賽,終至今年,舉行第19屆世界杯足球賽。
過去三年,至少有兩部紀實風格的電影描寫過南非人民傾注于體育的希望。一為好萊塢出品的《打不倒的勇者》(又譯《成事在人》),影片根據約翰·卡林的《成事在人:納爾遜·曼德拉和改變世界的游戲》改編,述及1995年在南非舉行的橄欖球世界杯,由好萊塢明星摩根·弗里曼和馬特·戴蒙主演,去年熱映全球。另一部《不只是比賽》為2007年的南非土產,追述羅本島政治犯自發的監獄足球聯賽,雖無大明星,少有人知,卻同樣感人。
2010年的足球世界杯與15年前的橄欖球世界杯不可同日而語——盡管出于巧合,前后兩支南非國家隊的隊長都姓皮納爾。但1995年弗朗索瓦·皮納爾率領的橄欖球隊所創造的冠軍奇跡,幾乎不可能復制在以史蒂文·皮納爾為首的足球隊身上。因此,南非今天的任務不是奪取世界杯冠軍,而是“當好東道主,辦好世界杯”,同時聚合并提振民心。
《成事在人》:曼德拉的體育苦心
在南非,黑人多喜足球,視橄欖球為白人運動,南非國家橄欖球隊亦以白人球員為主,所以即使主場出賽,黑人也總是為客隊加油。1995年橄欖球世界杯舉行前一年,曼德拉已贏得南非歷史上首次不分種族的大選,成為總統。他的當務之急是國家與社會重建,因而迫切需要通過一個標志性的事件,宣示種族和解,減緩白人少數族裔對翻身黑人的恐懼。世界杯賽正中其下懷。
《成事在人》描述了曼德拉的一片苦心。他先壓服國家體委,使之放棄更改球隊名稱與球衣顏色的沖動,再以口號“同一個球隊,同一個國家”宣于全國,接著接見球員,大加關懷,以自己在羅本島坐監期間的經歷,激勵他們奮勇求勝,為國爭光。南非隊果然不孚熱望,一路過關,闖入決賽,將與不可一世的新西蘭隊爭奪冠軍。決賽開始前,曼德拉著國家隊服和球帽,走入賽場,在數萬觀眾和電視攝像機前慰勉球員,場內白人觀眾亦受感染,由衷高呼曼德拉之名。南非隊受此激勵,以勇毅力戰強敵而終于奪冠。全國陷入狂喜,人民無分黑白,皆從勝利中找到國民自豪感與國家認同感。
這一切對新南非而言彌足珍貴。后種族隔離時代的南非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族際仇殺,國家亦未鼓動階級斗爭,支持窮人剝奪舊社會的富人財產,全賴《臨時憲法》中確認大赦的“夕陽條款”。南非的和解是有代表性的。主持該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的圖圖大主教將其理念稱為“班圖”,其核心是:“我們寬恕別人,歡迎他們回到我們共同的人類大家庭中來的做法并不是利他性的,它是啟發自我利益的最高方式。我們肯定了他人的人性,也就肯定了我們自己的人性,從而有助于修復共同體。”他擔心,盡管“我們完全能夠實現處罰性的正義,但南非將躺在廢墟之中”。
不可否認,《成事在人》是感人而振奮的,卻仍不免帶有好萊塢此類電影的天然缺陷,我們或可稱之為左派幼稚病。和解和重建永遠不可能只通過一場比賽完成,而是一個漫長的、不無痛苦與懷疑的過程。寬恕針對的是過去,著眼的卻是未來。
《不只是比賽》:體育的真諦
相較《成事在人》,南非電影《不只是比賽》的紀實風格更為強烈,全片穿插多位當年政治犯面對鏡頭的敘述,追述體育之于黑牢的獨特意義。60年代中期,世界革命似乎一觸即發,南非亦更加動蕩,對反種族運動和共產黨活動的雙重恐懼,使當局的鎮壓愈加殘酷。黑人青年時常聚在一起,秘密研讀毛澤東著作《游擊戰》。一俟警察發動搜捕,報紙便發出聳人聽聞的報道,仿佛紅軍已在南非登陸,即將開展武裝奪權。政治犯們被判了重刑,送到距開普敦海岸7公里的羅本島監禁,并在島上的采石場從事苦役。曼德拉也在該島另一個監區服刑。
羅本島的嚴酷環境,慢慢逼使囚犯們滑向毀滅。幸得幾經爭取,囚犯獲準踢球。亂踢了一段時間之后,他們開始嘗試規范:先組成不同的球會,進而組成協會,自名為馬卡納足協,有球員約200名,約占島上囚犯半數。馬卡納足協創辦了自己的聯賽,將各隊分編入甲、乙、丙三級。甲級聯賽設委員會,選出主席,并同時擔任馬卡納足協主席。
他們遵照國際足聯的規則手冊,制定并通過了馬卡納足協憲章,同時建立起了一個相對健全的聯賽管理機構,以及有效的官僚體系,甚至設有紀律委員會,聆訊比賽爭議,就球隊或球員上訴做出裁決。通過足球,囚犯們不僅健體尋樂,短暫逃離殘酷的受迫現實,也學會了認同規則、公平競爭、合理談判和必要的妥協。
體育此時也顯示出其有能力超越政治的一面。囚犯們組隊時,并不以各自的政治派別為依據,非國大(ANC)、泛非大(PAC)和南共黨員皆可并肩作戰。
許多當年的囚徒至今感念足球帶給他們的這一切,認為足球拯救了人生,免使他們在漫長的刑期和摧殘身體的采石場內死去。他們為足球而感謝上帝。
1987年,荷蘭蘇里南裔球星路德·古利特將當年所獲的歐洲金球獎獻給尚在獄中的曼德拉時,有人批評他不該混淆體育與政治。但如今,既使是國際足聯也在公開向曼德拉致敬,并為他獻上一份厚禮:第19屆世界杯。
前往南非世界杯賽的許多球員和訪客,亦以參觀羅本島監獄博物館、接受思想教育為必須行程。
2007年7月18日,國際足聯在羅本島舉行儀式,吸收馬卡納足協為榮譽成員。
由此體育提供了另外一個示例:比賽可以不為名,不為錢,甚至不為勝利,而只是為了心靈的解放與情感的自由。與奢華的世界杯相比,馬卡納聯賽似乎更接近體育的真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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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南非世界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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