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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溫承德
意大利水城的寬銀幕還沒有揭開,姜文的新片《太陽照常升起》就已經成為國內外媒體的寵兒。第64屆威尼斯電影節上,“中國風”照樣刮起,連評委會主席都是中國人張藝謀。
而這一切,我們要感念一個人,馬爾科•穆勒——威尼斯電影節主席。
幾十年來,他就像古羅馬的筑路人一樣,從北京修了一條通往威尼斯的路,讓中國的電影、導演和演員沿著這條“電影絲綢之路”,先走進了威尼斯的殿堂,再走向戛納、柏林,然后走向奧斯卡的金色大殿。
跪倒在章子怡石榴裙下
每次和馬爾科•穆勒見面總是在我們共同的朋友——桑德拉•拉瓦尼諾教授家里。
1980年,我第一次見到馬爾科。那時我們都很年輕,二十幾歲,馬爾科還比我小一歲。但他顯得很老成,持重,博學。令我感到驚喜的是,他說一口漂亮標準的漢語。直到現在,他也是意大利為數很少的幾個漢學家和研究中國的學者中最出色者之一。然而他最讓人欽佩的倒不是中文多么好,對中國多么了解,而是他對于中國電影事業的貢獻。
上世紀70年代末,在意大利電影院里幾乎看不到中國影片的蹤影,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中國人的形象,也是外國影片中歪曲了的角色。安東尼奧尼拍攝的《中國》,就是當時意大利人看到比較真實直觀的唯一影片了,對于中國文化他們也是所知寥寥。至今,普通的意大利人仍不知道《紅樓夢》,不知道魯迅和巴金。不像在中國,很多人還是知道但丁和《神曲》,薄伽丘和《十日談》的。
然而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意大利的電影院里、電視上陸續出現了許多譯制的中國影片,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和《黃土地》等等。我的鄰居都是文化人,每次他們看了中國電影后,總要來找我交流觀感。
這一切,都離不開馬爾科的功勞。
走出國門、走進國際電影節,再走向千家萬戶,這是中國電影的三級跳。我最看重的是最后一個環節,這是最大的飛躍。能夠到電影節上觀摩參展影片的人畢竟是少數,電影節上的光怪陸離和富麗堂皇也許不久便煙消云散。然而一部不朽的作品,卻是永恒的,讓你眷念它;抑或那一個你熱愛的導演或演員逝去了,你會為他(她)流淚。為了讓中國電影走進千家萬戶,馬爾科花了30年時間。
去年,當他作為威尼斯電影節的主席雙膝跪地,拜倒在章子怡的石榴裙下的時候,他已經成功了。
這個鏡頭太精彩:身著黑色禮服的馬爾科,幽默莊嚴;身著桃紅色晚禮服的章子怡落落大方,燦爛大笑。全場轟動,記者席上,閃光燈連成一片。這幅照片早已傳遍世界各地。當時我還不能理解,為何持重的馬爾科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事后想來,這個鏡頭比多少筆墨都更具說服力。
此時此刻,鏡頭聚焦的是兩個人,一個威尼斯電影節的主席,幾十年研究、譯介和推廣中國電影的馬爾科,另一個是標志中國電影前途的年輕影星,背景是金獅和紅毯。這是一個中國電影走向世界的重要歷史鏡頭,象征中國電影走到了前臺,也演繹了馬爾科•穆勒幾十年的歷程。
把中國“戀人”帶回家
鎂光燈下的馬爾科,盡是輝煌,與風光無限的中國導演和演員站在一起。然而為了這一刻,馬爾科一走就是30多年。
馬爾科•穆勒1953年生于羅馬。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為他的成長提供了取之不盡的源泉。大學期間他一直研讀人類學和東方學,畢業后從事過音樂教學。
1974年,他來到中國,和中國電影一見鐘情。他迷上了謝晉和他導演的電影,以至于所有中國的那些老片子。于是他萌生了把中國電影介紹到意大利乃至整個歐洲的愿望。
愛上中國電影這個“戀人”,他又像其他意大利男人一樣,要千方百計地將“她”帶回意大利這塊既古老又浪漫的土地。
上世紀70年代末,馬爾科回到意大利后,放棄了原先的音樂教育工作,開始專心研究電影,特別是中國電影。他為歐洲的一些報紙和期刊寫文章,策劃電影叢書,譯介中國的電影。電影的譯介和宣傳工作是開路的先鋒,這是需要學識、文采和文化底蘊的。馬爾科認為,早期中國電影的寫實意義比意大利電影的新現實主義早了整整十年!
這是何等的高見,需要獨特的勇氣。這給那些中外電影比較研究的學者指出了一個重要的課題。1979年,馬爾科在都靈獨立創辦了“電的影子”(Ombre Elettriche)電影節,把中國電影大規模地呈現在國際同行面前。之后他又擔任了佩扎羅電影節、鹿特丹電影節主席;1983年,他在佩扎羅電影節安排了“亞洲電影面面觀”單元,組織專題放映香港電影。
20多年前在都靈舉辦的“中國電影回顧展”,是迄今為止在外國舉辦的規模最大的中國電影展。馬爾科將舉辦地選在都靈頗有深意。這里有意大利國家電影博物館,是世界上最重要、收集電影資料最豐富的電影博物館之一。
那一次中國影展,展示了近百部中國電影,從最早的默片《勞工之愛情》(1925年)到當年最新影片《天云山傳奇》。馬爾科奔波于中國和意大利之間,不僅說服中國電影主管部門允許這么多片子走出國門,又游說意大利有關部門,特別是都靈市政府,解決經費和場地等各方面問題。
電的影子,最美麗的祝賀
1986年,馬爾科在電影研究和組織方面的突出才華引起了威尼斯電影節的注意,他們請馬爾科專門負責亞洲的選片工作。從此,他擔任該電影節選片委員會的亞洲區選片工作長達18年之久。
上任第一年,他就將凌子風導演的《原野》送到了威尼斯電影節,這是中國大陸第一部參加國外大型影展的影片。第一部在威尼斯電影節獲獎的中國大陸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也是由他推薦的。
馬爾科說:“西方人特別是歐洲人,如果真正想了解中國電影走過的發展道路,只能從了解過去的中國電影,尤其是上世紀30年代的電影開始。”可是,中國老電影的膠片需要修復。馬爾科四處奔走,促成了意大利普拉達基金會、威尼斯雙年藝術展電影部與中國電影資料館合作,花了大約60多萬歐元修復1934年到1949年期間上海的10部名作。整個修復工作邀請了優秀技師尼古拉•馬贊蒂參與,他曾修復了卓別林的經典影片。在他的指導下,修復后的影片畫面清晰、穩定而有層次感,還原了影片原聲效果。
2004年起,馬爾科任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主席。他對古老的“金獅”做了一些改革,使之成為一個“靈活輕快”的電影節。馬爾科曾許下諾言:“到中國電影誕生100周年的時候,威尼斯電影節一定會用最美麗的方式來祝賀。”
2005年是中國電影的百年華誕,當年的第62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特別設立“中國電影回顧單元”。就在電影節開幕的同一天,馬爾科主編的《電的影子》出版和發行。這是一本旨在讓更多的觀眾真正了解中國電影的書籍。馬爾科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多少年后,當人們提到馬爾科時,他不僅僅是制片人、電影史家、影評人,更是將中國電影推向世界的第一人。當中國電影人走在國際電影節的紅地毯時,我們要感念馬爾科•穆勒,不能忘記這些曾經幫助中國電影的朋友們。
(摘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