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間陌生與熟悉的辨證
許戈輝: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說人的朋友是越來越少的,這句話應該怎么理解,這句話是不是就是在印證你說的,是在變化的。
劉震云:因為朋友這個詞的話,就是看似是朋友,其實他們衡量的標準最后是個長和遠的一個概念上。世界上的人我覺得有五種,一種不認識,每天碰到好多人是不認識的,還有一種是認識,還有一種是熟人,還有一種是朋友,還有一種是知心朋友。朋友的概念的話,我覺得是一個生活的概念,就是我們生活中碰到那些人我們特別說得來,這是一種朋友,比如講的話,我跟這個老瓢就是一種朋友,還有一個就是一個賣石材的老趙跟我關系也特別好,因為我們家裝修買他這個石材,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成了朋友之后的話,他會把好多的就是跟任何人,他的親人都沒有說過的這種,他藏在心底的這種煩惱的事,他會告訴我,而且他說過,他說像我這種人,除了心里話也沒別的了,我就告訴給你。
許戈輝:他把你當成交心的朋友
劉震云:這是一種朋友,這種朋友當時都是很可貴的了。另外的話,就是你真實這個知心的朋友,他說的是這種見識,就不是這種泛泛的談話了,不但是煩惱事,他是對一個事物藏在事物背后有相同的看法,有相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這個相同的世界觀方法論,兩個人在這一點上交會了。那這樣的朋友當然是非常地可貴了。
許戈輝:我們通常叫知己。
劉震云:知己,而這知己的話,看似是知己,他其實考量的是一個人到底能看多長的問題,你比如有的人他能看兩天,但有的人的話他能看兩年,還有的人的話,他能看20年,那你像這個,像孔子這種人,他一下看了兩千多年了,到現在。所以我們現在的生活的話,跟孔子在春秋時候看到的生活,從本質上來講如果背后的背景板是生活的,沒有太大的區別。包括他對人的看法,對人和人之間關系的看法,對人和生活,和社會的看法,我覺得直到現在你讀起來都非常地形象,看得都非常地透徹。那么這樣的話,就是如果能夠,一個看兩天的人,可以看20年的人,能成為朋友,但是他不能成為知心的朋友,能看20年的人,在一起他成為了一個知心的朋友,這是第一個層面。第二層面,他人是會變化的,他可能一開始看的是20年,但最后的話,他退化了,退化成兩年了,還有的人的話,一開始看200年,他一下又看到了60年,這兩人很快就不是朋友了,我覺得這個分裂是非常非常根本的。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分裂是在這個小說里面也寫到,就是利益的分裂。比如兩人一塊去賣蔥,一個人看兩天,一個人看四天,這樣的話在分賬的時候,會出現一些問題,這個問題也使兩個人很快地分裂了。
劉震云:當然朋友的分裂比前四種的分裂要劇烈,這個劇烈不在表面,而在內心,而這個的話,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遇到。朋友越來越少的話,就是我覺得不是我一個人的體會,就隨著人年齡的增大,身邊的朋友都在變化,這個不但有年輕變老了,也可能有瘦變胖了,但是他的心眼的話,有時候也變了,他的見識也變了,所以這個時候你會發現生活中的朋友是多的,知心的朋友是少的,但這個不但是我的體會,或者是戈輝的體會,孔子也有這樣的體會,他到晚年說過這樣一句話,我覺得說得也是好生傷心,人生有一知己足矣,那可見他一個也沒有。但是孔子身邊是有朋友的,比如講弟子三千,然后賢者七十有二,一般的話是說得了的,就最深處的話,其實說起來是挺難的。
許戈輝:所以就曲高和寡嘛。
劉震云:不是跟曲高沒有多大的關系,我覺得可能對一個事物的認識,達到的深度,可能像孔子這種人,他深入持久的思考能力確實淺,他已經達到了這樣的深度。這樣的深度左右環顧的話,可能是沒有人的。
許戈輝:我估計如果你要是和孔子有強烈的共鳴的話,你在生活中也是總感覺說,能夠達到知心朋友,能夠和你一樣看多少多少年那樣得就不多了。
劉震云:能達到孔子那樣的地步是挺困難的,因為孔子的話,一生的話特別地努力,另外就是他從一開始呢,他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話,確實是非常與眾不同。后來的話,我們把孔子就是給誤會了,比如講的話,我們覺得孔子的話,是一個特別忠厚的人,是一個社會責任心就是非常強的人,就是這個論述了好多社會關系,人際關系這種道理,其實的話,你要真正的話,就是讀孔子的書,越讀的話,覺得他是個非常刻薄的人,因為他達到了那樣的深度,是一種刻薄,這種刻薄的人的話,有時候他說的是大實話,什么是刻薄?不是刻薄話最刻薄,是實話最刻薄。有時候說實話是挺難的,因為實話本身它有分別,是一個普通的實話呢,還是一個獨特的實話,孔子說的都是獨特的實話。
許戈輝:這里邊你書中的人物,如果說他們是你的朋友的話,那你再熟悉不過,日日夜夜相伴,可以交心可以談話,但是他們又很陌生,陌生到他其實誰也不是,不是生活中的任何一個具體人
劉震云:是,陌生和熟悉的概念就是,是另外一個范疇的東西,但是確實它也是一種辯證。陌生有時候給我們帶來的沖擊比熟悉帶來的要大,陌生有時候給我們帶來的知心,比熟悉帶過來的又大
許戈輝:所以這本書里面有好幾個人物,你都這樣誤打誤撞,把自己最掏心窩子的話,就告訴一個根本八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
劉震云:對。
許戈輝:而且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告訴。
劉震云:對,因為他們知道的話,熟悉的人,真的在深處是非常陌生的,你說這樣的話是會起麻煩的,那么一個陌生的人,你突然覺得在最深層次那一點,好像非常熟悉,說你把壓在心底的好多的煩惱,跟親人和熟人沒說過的話說給它了。有時候就像坐火車,我就看到有時候兩個人素不相識,但一個小時之后,你發現那小卓上已經擺了一燒雞,一瓶白酒,兩人在喝,接著的話就說的那些話特別地知心,而這些知心的話,他這種話題的話,絕對是跟朋友是不說的,那這個陌生的話突然的話就變成那么多的熟悉,比那個熟悉本身好像還熟悉。有時候這也是牽涉到偶然和必然的關系,有好多事的話,你看似很必然,其實有的它也特別偶然,有的事偶然,你看似也特別地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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