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劉軍梅:加速制造業數字化轉型,中國向世界學習什么?
中新社上海2月19日電 題:加速制造業數字化轉型,中國向世界學習什么?
——專訪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劉軍梅
中新社記者 陳靜 文龍杰
數字經濟作為新經濟業態,已被廣泛認知,并出現在多國的國家頂層戰略設計中。從5G、人工智能到工業軟件、智能制造,從數字工廠、黑燈工廠到未來工廠、智慧工廠,各國紛紛對制造業數字化進行頂層設計和戰略布局,謀求在世界經濟新格局中占據制高點。
中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制造業的數字化轉型意義非凡。中外制造業數字化轉型有何異同,各自具備哪些優勢?中新社“東西問”近日就此專訪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劉軍梅。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在工業4.0、智能制造時代,中國與傳統意義上的工業強國相比,“長板”與“短板”如何?
劉軍梅:在最近30年發展中,中國迅速縮小了與傳統工業強國的差距,制造業及其數字化轉型形成了獨有的特點和優勢,擁有多處“長板”。中國制造業規模大、體系最完整,因此更具活力;中國5G技術處于世界領先水平,已建成的5G基站約占全球的70%,5G網絡已覆蓋全國各地,而快速下降的5G模組價格,將助推5G技術在制造業的推廣和應用;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的先導應用領先,中國在此方面的投入亦多于其他國家,這對制造業的數字化轉型產生了極大的推動力。此外,制造業數字化轉型潛在市場規模較大:目前,中國規模以上企業的數字化投入比例為0.5%-1%,而歐美企業這一比例為3%-5%,若中國企業的數字化投入持續提高至歐美企業的水平,結合制造業產值,中國潛在市場將會十分巨大。
當然,中國制造業數字化轉型還有不少“短板”,包括:工業的整體技術水平相對落后,核心基礎零部件、關鍵基礎材料和基礎技術等產業對外依存度仍需降低;中國互聯網普及率雖已達76.4%,但美、德、日三國的互聯網普及率均在90%左右;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方面,除5G相關技術外,中國在其他多個領域技術水平均有待提升;目前,全球超大規模數據中心多位于美國,國產軟件缺乏競爭力;工業數字化滲透率不高;在數字化轉型配套服務方面,中國需要百花齊放的數字化解決方案供應商來提供相應服務。
中新社記者:面對第四次工業革命,在制造業數字化轉型戰略上,傳統工業強國的總體趨勢是怎樣的?又各有怎樣的特點?
劉軍梅:面對第四次工業革命,傳統工業強國依據自身發展優勢,對制造業數字化提出了不同的構想和規劃。
美國戰略的主要任務是重振制造業,吸引制造業重返美國,提升其在全球先進制造產品份額,其“再工業化”利用數字技術和信息技術來發展先進制造業,重點關注機器人、生物技術等先進制造領域,同時注重提升技術創新能力和成果轉化能力;德國戰略意在強化“德國制造”的領先地位,期望在新標準制定方面進行競爭,推廣“德國標準”;日本的戰略則是建設新型數字社會,重點發展機器人等新技術,實現“工業互聯”“互聯制造”,促進智能制造產業的技術創新;新加坡加大對“人工智能”新型產業、技術的投入,打造世界研究中心;韓國則將建設重點放在“智能工廠”方面。
中國在制造業數字化轉型方面與發達國家差異性表現在發展路徑、側重點不同以及對中小企業關注度不同。中國的發展路徑是數字化先于自動化;側重點在于,在發展新興產業的同時,以兩化融合為主線,推動傳統產業在自動化、信息化方面的“補課”。
中新社記者:在全球競爭環境下,中國不同企業在數字化轉型中遭遇了怎樣的挑戰?
劉軍梅:在數字化轉型中,中國的不同企業面臨挑戰不同:大企業更傾向于做標準化的產品,個性化的產品則更適合小企業、小團隊去實施。中國的制造業主體力量是大量中小腰部企業。而傳統制造行業的中小企業,長期以來采用傳統管理模式和生產方法,在轉型方法論和轉型案例的理解上,即做什么、怎么做方面多有困擾。因此,中小企業在進行數字化轉型時,常常存在“不想轉”“不會轉”的問題。許多中小企業目前仍未完成自動化改造,在資金方面的限制使得企業的試錯能力不足,導致了“不敢轉”。中小企業還存在人才問題,通常在轉型方案、路徑上需要專業的團隊來幫助執行,即使聘用外部團隊幫助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也缺乏相關的內部人才理解、執行方案,容易導致轉型效果不理想,甚至失敗。
中新社記者:在工業軟件方面,中國的競爭實力如何?數字化時代,如何學習借鑒西方發達國家的做法和經驗?
劉軍梅:工業軟件是制造業的大腦和神經。中國的科學類工業軟件距離國際水平差距最大,工程類次之,差距最小的是管理類軟件。不過,中國國產工業軟件水平并不是全面落后于國際,而是呈現出差異化,在管理類軟件方面甚至領先于國際。
在核心引擎和科學類軟件方面,中國仍處于全面落后狀態。目前中國大多數軟件都基于美國的數據開源,這意味著我們還沒有建立起完善的軟件體系。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中國加大了軟件技術研發和創新力度,并且取得了階段性成效。比如,在CAD、ERP、FP、SCM、PLC等工業軟件領域,國產化率已較高,國產ERP軟件更是占據了近90%的市場份額;同時,一大批系統解決方案供應商涌現,其中主營業務收入超10億元(人民幣)的系統解決方案供應商逾40家。
特別需要引起注意的是,中國國產工業軟件等缺乏足夠應用場景。面對歐美等發達國家在軟件領域的技術優勢和市場壟斷,我們需要釋放部分合適的應用場景給國產智能裝備,讓國產軟件有試錯驗證的機會。
數字化轉型浪潮中,中國的制造業數字化轉型發展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基礎不牢”的問題。在此方面可借鑒德國平臺建設經驗,加強與德國在這一方面的合作,促進如兩化融合平臺、工業互聯網網絡創新實驗室、工業互聯網制造安全一體化測試床等相關平臺體系的成熟完善。而美國工業互聯網思維下的數字化轉型,恰好可以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匹配。
中新社記者:在產業政策扶持上,特別是針對中小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各國政府采取了哪些扶持措施?中國的中小企業需要怎樣的產業政策扶持?
劉軍梅:總體來說,在政府的支持下,美、德、日、新均建設或形成了相對成熟的支援體制或平臺;中、德、新、韓四國政府更關注中小制造業企業的數字化轉型。
在產業扶持方面,美國政府創建國家制造業創新網絡作為“孵化器”,以“產學研政”合作的形式,降低研發與應用的成本及風險,推動先進技術的研發,促進研究成果的轉化與應用;德國政府搭建了工業4.0平臺以及中小企業工業4.0卓越中心,由政府領導,學術界和工業界的專家共同參與,為所有工業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提供幫助;日本政府形成了成熟的多方合作支援體制,即“官產學”一體化合作機制,在技術成果轉化方面起到了顯著作用;新加坡也推出了“國家人工智能核心”計劃和“大學—企業研究室”計劃,凝聚政府、國內外企業、高校等科研機構三方力量。中國政府目前也搭建了兩化融合平臺,但在參與企業數量、平臺功能建設等方面仍有待提高。
在中國,中小企業是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的數字化轉型是激發中國經濟活力的重要一環。但由于技術、資金、人才以及管理經驗等方面的限制阻礙了中小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所以各級政府都在推動金融機構、平臺和企業的多方合作,用“云量貸”等實際政策措施來嘗試解決中小微企業,面對數字化轉型“不會轉”“不能轉”“不敢轉”問題。
我們可以借鑒德國的經驗。德國工業發達,大型企業的數字化水平較高,部分企業處于世界頂尖水平,因此德國的政策扶持更多地關注中小企業,建設了大量的中小企業工業4.0卓越中心和中小企業測試床,為中小企業提供認識和了解數字化的機會,并提供具體的數字化改造實施方案。(完)
受訪者簡介:
劉軍梅,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中國世界經濟學會副秘書長,復旦大學經濟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包括世界經濟理論,新興市場經濟,數字經濟、俄羅斯經濟等;主要社會和學術兼職包括:中國世界經濟學會副秘書長、上海俄羅斯東歐中亞學會副會長,復旦大學歐美同學會文科分委會會長、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上海市楊浦區第十四屆、十五屆委員會委員、九三學社上海市楊浦區區委委員;兼任《俄羅斯研究》《歐亞經濟》等雜志的匿名審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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