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6月17日,羅布泊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兩顆火紅的太陽,一顆在上,一顆在下,上面那顆強烈的光芒,使另一顆黯然失色。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
在這個紀念日到來之前,中國首個核基地——原國營221廠地下指揮所解密對外公開。5月30日和5月31日,《廣州日報》分別大篇幅報道了這個神秘的核基地以及廣東籍“兩彈”人員的傳奇經歷,引起了巨大反響,近百家網站和媒體轉載,位于海北藏族自治州的金銀灘和那個曾經代號為221的工廠頓時名動海內外。
大多數功臣沒有回去過
無數的電話打到了《廣州日報》,那些曾經在西北高原奉獻了青春的老一輩核彈人動情地說,那一張照片讓他們回望到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們爭著向我們講述那一個個隱秘的塵封故事。我們詫異地發現,在基地撤銷,幾次大規模安置后,離開金銀灘的人們大部分都沒有再回到過曾經戰斗的土地。
在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40周年紀念日來臨之際,在中國首個核基地地下指揮所首次解密對外公開的時刻,本報決定策劃組織這些共和國的功臣們重返核基地。
這個特殊的團隊將在17日從廣州出發飛赴西寧,30人的團隊包括了11名工程師,以及大學教授、工程技術人員、部隊人員、后勤人員和醫生等。團隊不可能涵蓋廣東的所有221人,但已經具有充分的代表性。團隊還特別邀請了目前在北京的211廠最后一任廠長王菁珩前往基地,與老戰友們重逢。
南航提供協助
這將是地下指揮所解密后,海北州迎來的第一個專項的旅游團,更有老一輩“兩彈”人員重返故地,回望那戰斗的青春歲月的重大意義。活動得到了海北州宣傳部和221局西寧留守處的大力支持,在金銀灘上召開座談會等一系列活動。
雖然活動籌劃的時間緊迫,但活動立即得到了廣之旅股份有限公司的大力支持,協辦活動。“廣之旅”董事長兼總裁鄭烘說:“廣之旅多年來大力支持公益事業的發展,今后將計劃大力發展西部豐富的旅游資源,讓更多游客領略西部獨特的風光。”在機位緊張的情況下,南方航空公司提供了幫助。
本報將陸續推出連續報道,帶你走進核基地,憶往昔崢嶸歲月。
退休后常夢見221廠
讀了“中國首個核工廠49年后解密”的連續報道,激發起核武研制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由于前蘇聯撕毀向我國提供原子彈教學模型和圖紙資料的《國防新技術協定》,并撤走了所有的技術專家,而我所做的工作在設計圖中只是一個極小的、并無任何標注的框框,必須到京、川、青許多地方協作。因此我的23年核武工作就在深山與高原間來回奔波,既住冰雪高原,也鉆高山深溝,雖然艱苦奮斗,卻也其樂無窮。畢竟為國防作貢獻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于1964年從清華大學電真空器件專業畢業,沒有回家即于9月到221廠報到,分到實驗部。因為青海當時尚無工作條件,調到科辦七室去外單位協作。我們的工作任務是點火部件中的很小的一個器件,當時國內許多廠家沒有現成的,連國防科委12所也尚未研制成功。朱光亞院長親自到七室提出要求:鑒于我們要求的器件品種較多,數量極少,質量嚴格,特種要求苛刻,外單位不愿意協作,要我們邊協作,邊在三線籌辦。雖然由于國防科委大體制的解體,沒有辦成研究所,在三線只建成特種電真空器件研究室,保證了兩彈研制的需要。當年籌備組長胡潤章學長,后因處理放射性事故受輻射而英年早逝,不禁令我感慨萬分。
到了三線,條件更加惡劣,不單無工作條件,連生活條件都沒有,只好和當地百姓混住。當時學大慶的干打壘和大寨的“先治坡后治窩”,不管是職工、技術員,還是專家、領導,都一起鑿山開路、蓋土坯房子,當然工號、廠房還是由建筑公司去完成。
一旦“工號”建好,生產線建成即投入研制工作。為了實戰的需要,要求核武器要抗輻照、小型化。對我們的小器件來說,難度就更大了。為此,要從新原理、新材料、新工藝著手,既要調研國內外文獻,又要大膽地探索,做無數次試驗。往往前面似乎看不到路,甚至渺無希望。
退休幾年來常常做夢在221廠,今見《廣州日報》的報道,真是:
常有凌云夢,重返金銀灘。今見廣州報,憶昔雄心滿:
科學有險阻,牢記肯登攀。打破核壟斷,中子彈何難。
由于工作的需要,1980年6月我又返回221廠,回到該小器件的測試組里。當時我們全家行李托運,只穿短袖涼鞋,正好天公不作美飄起雪花,許多人看我們又好笑,又可憐,趕快送到招待所。真正體驗到“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六月即飛雪”。
氫彈紀事
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這一驚人消息,在世界上引起轟動。西方大國的核競賽亦愈演愈烈,法國加快了研制氫彈的進程。為了打破核壟斷,必須趕在法國之前研制出我國的氫彈。1965年初,毛澤東指出:“原子彈要有,氫彈也要快。”周恩來代表黨中央和國務院下達任務:把氫彈的理論研究放在首位。
實際上,我國在大力研制原子彈的同時,科學家們從1960年底已開始摸索氫彈原理。當時的二機部劉杰部長、錢三強副部長把研究氫彈的任務交給了在原子能研制所工作的黃祖洽、于敏、何祚庥等人。
于敏是我國乃至世界一流的理論物理學家。在原子核理論研究的巔峰時期,他毅然服從國家的需要,開始從事氫彈理論的探索研究工作。
1967年6月17日上午7時,歷史性的一刻終于來臨,空軍徐克江機組駕駛著72號轟炸機,進行氫彈空投試驗。沉寂的戈壁大漠上空,瞬時升起了一顆極為神奇壯觀的“太陽”。
當日,新華社向全世界發布了《新聞公報》,莊嚴宣告:“我國在兩年8個月時間內進行了5次核試驗之后,今天,中國的第一顆氫彈在中國的西部地區上空爆炸成功!”
我目睹氫彈爆炸場面
我在青海金銀灘待了8年,那段“頭頂藍天,腳踏草原”的歲月至今讓我難以忘懷。我1962年從武漢大學物理系畢業,起初分配到北京電器科學院工作。那個時候,為了中國的核事業,二機部可以說要人給人,要東西給東西。因為我學的是物理專業,在北京電器科學院工作不到兩個月,也被二機部要去了。
1963年3月,我正式到221廠報到,那時候,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研制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而我當時所從事的工作是在六分廠即爆轟實驗廠搞冷實驗。現在,那個已經解密的、看似碉堡模樣的半地下掩體,我在那里度過了上千個日日夜夜。現在想起來,那個地方條件真的很艱苦,燒水燒到83攝氏度就開鍋,所以從沒吃過熟饅頭,都是黏糊的,住的是半地下室帳篷,外面下雪,里面結冰。
回廣東后我就沒回過金銀灘,今年6月17日是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40周年的紀念日,《廣州日報》組織我們這些老專家重返基地,這讓我心里難以平靜。過去40年,出于保密需要,我在核基地的工作以及參與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的經歷,我從未給別人講過,包括我的親戚、朋友和中山大學的同事。當年我回家探親時,家里人老追問我在哪工作?口袋里的錢是不是來路不明?我硬是什么也沒說。現在,40年過去了,第一顆氫彈爆炸的那朵蘑菇云日漸清晰,我就說說那段經歷吧。
出現兩顆火紅的太陽
1967年5月,第一顆氫彈爆炸前一個月,我受命從221廠去新疆羅布泊,因為我是搞爆炸實驗的,所以去羅布泊主要是測試氫彈爆炸時電磁輻射的信號和數據。在羅布泊一個月,我跟外面斷絕了一切的聯系,包括同樣在221廠的妻子。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設備安裝、調試后,歷史性的一刻終于到來了。
6月17日上午8時20分,地平線上出現了兩顆火紅的太陽,一顆在上,一顆在下,上面那顆強烈的光芒,使另一顆黯然失色。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當時我戴著厚厚的防護鏡,有幸目睹了這一場面。
只聽一聲巨響,閃出一道熾熱的白光,碧藍的天空隨即翻騰起熊熊烈火,傳來滾滾的雷鳴聲……強烈的光輻射,伴隨著“呼、呼”的聲音排山倒海般地襲擊過來,真的好嚇人。 雖然我距離爆炸中心58公里,但仍能感覺到強大的沖擊力。13秒鐘后,天空中漸漸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爆炸后4小時直奔爆炸中心
聶榮臻元帥親自指揮了這次氫彈實驗,當時我距離他只有十幾二十米,當時他的鎮定和自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2時20分,即氫彈爆炸后4個小時,防化兵開車載著我直奔爆炸中心。氫彈是距地面2930米的高度時爆炸的,但地面仍然變成了一片虛土,足有半米厚。那是我第一次目睹核武器的爆炸威力,離爆心700米處的坦克就像圖釘陷在地上,表層都融化了,車內動物全部炭化;放置在8公里以內的狗、10公里以內的兔子,當場死亡一半;沖擊波把距爆心投影點近3公里、重約54噸的火車吹出18米,4公里處的磚房被吹散……
我們項目組在爆心底下安裝有拍攝裝置,第一次進入爆心的我只是收取膠卷,然后就迅速離開了爆炸現場。第二天,我再次進入爆心取回相關儀器。
此后,我又參與了8次核武器空爆實驗,其中氫彈實驗一次。那時候真的沒想到什么是危險,而是把它看作是一種光榮,一種使命。這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我仍常常想起。(作者:柯學東、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