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老兵莫沛德講述親歷中國第一枚核導彈試驗場景,稱“頭頂原子彈工作,我們也怕”
“頭上頂著原子彈工作,戰友也會顧慮和恐懼,因為他們都知道原子彈的厲害。”肇慶籍老兵莫沛德說。不過,看到聶榮臻元帥直接坐在核導彈塔架下,看著兩彈對接直至通電試驗完成,莫沛德說他“五體投地”。聶帥的身先士卒,打消了他們對核導彈的恐懼。
莫沛德,軍齡31年,其中26年獻給了導彈基地。其后,他轉業到肇慶市科委工作,直至退休。23年來,他從未跟人提起過自己在導彈試驗基地的往事。今年3月,莫沛德度過了自己的70歲生日。當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中國首枚核導彈試驗直接參與者中惟一健在的廣東籍老兵后,他決定開口說話。“二分隊廣東籍的就剩我一個。”他想在“八一”這天,向過去的戰友問好。
【秘密調人】娃娃軍官被選中
在莫沛德心中,抗美援朝的二哥是個英雄。因此,1953年,16歲的莫沛德初中一畢業,就在老家參了軍。當年冬天,他跟隨大部隊北上,半路上聽說抗美援朝戰爭結束了,于是火車頭一轉,這支喀秋莎火箭炮部隊在阜新煤礦駐扎下來。
5年后,準尉莫沛德成為這支部隊一名團機關一級文書。這年夏天,領導告訴他,因工作需要,他被調到北京工作,全團就他一個。沒有敲鑼打鼓、沒有大紅花,莫沛德拿著部隊為他買好的火車票,一個人悄悄上路了。去北京做什么?領導沒說,莫沛德也沒問。在這個懵懂的娃娃軍官心中,他只單純地覺得換個新地方也不錯。
拿著介紹信報到后,莫沛德漸漸意識到自己在從事一項保密工作。沒多久,他作為第一批選調干部開赴大西北,來到酒泉。
【家人詢問】總是回答在當兵
酒泉衛星發射基地——1966年,中國第一枚核導彈在這里試驗成功;8年前,神舟飛船從這里成功飛天。隨后,發射基地部分地區逐步對外開放,和胡楊林、沙漠一起成為旅游景點。
早在莫沛德之前,10萬人的施工部隊已開進沙漠,在沉睡千年的戈壁灘上展開國防工程建設。公路、鐵路、機場、發電廠……全部出自開路先鋒部隊之手。
“他們比我們還要艱苦。”莫沛德感慨:“雖說享受飛行員伙食待遇,但那個年代,哪有東西補給呢?”現在的酒泉衛星發射基地里面有個烈士陵園,據說604座墓中埋葬的多數是施工部隊的戰士。
戈壁茫茫,沙石漫天,帳篷難抵飛沙走石,莫沛德和戰友們平常吃的是鹽堿水煮的、又苦又澀的“沙拌飯”,水分蒸發大,皮膚很容易被風吹得龜裂流血。“干在戈壁灘,埋在青山頭”,不知是這群年輕人創造了這句響亮的口號,還是這句口號激勵了年輕人,莫沛德鐵下心在這里奮斗終生。時至今日,他說起“為中國第一個導彈試驗基地傾盡全力”這句話時,還是激動得有些發抖。
就這樣,這個南方青年的命運和戈壁灘緊緊聯系在了一起。像任何一個當地土著一樣,他嫻熟地去胡楊林打苦豆作為開荒種菜的肥料,去打駱駝刺曬干磨粉補充短缺的糧食。而家人一直不知道他在從事什么工作,二哥問過他兩回,他只回答“在當兵”。
【伺候核彈】發眉左右不同白
年過七旬的莫沛德,仍然結實有力,近30年和核武器的接觸史,給他留下的印記外人不留意也看不出來:他的右側頭發、眉毛明顯比左側白,而且身體右側不會出汗。
他說,因為當年不直接接觸原子彈,他受到的輻射還算輕的,很多戰友因為癌癥已經離世。他提到當年在基地“伺候”原子彈的兩位戰友:一位姓劉,上世紀70年代患白血病去世,另一位叫陳耀鵬,是陳庚大將的侄子,現在是廣州軍體院無線電專業的教授。
他說,劉姓戰友和陳耀鵬當年在技術陣地負責從控溫、控濕等各方面“伺候”原子彈,因為要直接接觸,他們要穿像黑色雨衣一樣的防護服。按要求,防護服每隔幾小時用水沖洗。陳耀鵬講究科學,按照條例定時沖洗,但卻被譏笑“怕死”。劉姓戰友“不怕死”,表現神勇,沒有嚴格按照條例來操作、清洗。多年后,劉姓戰友謝世,陳耀鵬還健在。不過,就是這樣,比莫沛德小5歲的陳耀鵬頭發眉毛也都全白了。
【八一在即】想向老戰友問好
前年和去年,莫沛德回過基地兩次。他說,基地變化不大,技術陣地、發射場、烈士陵園、老公路、電廠還是以前那樣,最大的變化就是神舟飛船有了新發射場地.
莫沛德琢磨著,明年基地建成50周年回去看看,“見見曾并肩作戰的戰友,回顧一下過去。”在基地艱苦奮斗的幾十年,莫沛德覺得自己這輩子沒白活,那些載入史冊的事業中“也有我出的一份力”。
“我們這一代航天人活剩下的不多了。”莫沛德伸出因核輻射而彎曲如沙姜的手指:“二分隊廣東籍的就剩我一個。”他想在“八一”這天,向過去的戰友問好。
在這個從導彈基地走出來的老兵心中,“兩彈一星”精神即艱苦奮斗、無私奉獻。“人要活得簡單,無論時代怎么變,這個精神都要發揚。”只要祖國需要,他說,他還會重返戰場,“因為,我是一個兵。”
老兵路
●1953年 16歲的莫沛德初中畢業,參軍到一支火箭炮部隊。
●1958年 被秘密抽調到酒泉某導彈試驗基地。
●1966年10月27日 親身參與并目睹中國首枚核導彈發射成功。
●1984年 轉業到肇慶市科委工作。
●2007年 23年來,首度講述自己“伺候”原子彈的經歷。
老兵話
“頭上頂著原子彈工作,戰友也會顧慮和恐懼,因為他們都知道原子彈的厲害。”
“原子彈頭和導彈的聯結,是由一個叫田現坤的小伙子全憑大扳手和螺帽完成的。”
揭秘
元帥坐鎮消除戰士核彈恐懼
1964年10月16日15時,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成功引爆。次年5月14日,由轟炸機攜帶的空投式原子彈爆炸試驗成功。
中國原子彈的成功試驗讓國際社會震驚的同時,也讓西方嘲笑中國“有彈無槍”——要想讓原子彈指哪打哪,指望鐵架或者空投都不是特別保險,必須要有運載工具把它發射出去。中國于是醞釀用導彈運載原子彈。但“兩彈結合”試驗風險極大,一旦發生事故,后果不堪設想。
每周至少一次等重發射訓練
國防科委某試驗訓練基地第一試驗部發射大隊是當時全國惟一的地地導彈發射隊伍。發射大隊二中隊接受命令,執行“兩彈結合”發射任務。莫沛德時任二中隊二分隊隊長,負責火箭發動機測試和燃料加注。在正式執行發射任務前的半年中,二中隊進行了精密嚴格的仿真發射訓練。最后兩個月時,二中隊更是每周至少進行一次等重發射訓練,也就是把和原子彈同樣配重的金屬實體裝到導彈上,測試導彈在“頭部”加重的情況下,能否按照軌跡正常運行。
1966年10月26日,最后的時刻要來了。考慮到發射的風險性,發射陣地選在了一個臨時發射場,只有幾個臨時掩體、配電系統之類,地下5米是水泥圓球型發射控制室,僅能容納7人。
戰友脫掉皮衣對接導彈核彈
當日上午,地面設置進入發射陣地。下午,東風二號導彈彈體和原子彈頭分別運抵發射陣地,各種儀器、儀表也隨后運達。最驚險最關鍵的環節來了——原子彈頭和東風二號彈體的聯結!這是由一個叫田現坤的小伙子全憑大扳手和螺帽完成的。
冬天的戈壁灘氣溫至少零下十幾攝氏度,大伙穿著皮衣皮褲都冷得哆嗦。田現坤對接兩彈的工作空間很小,為了擠進去,他脫掉皮工作服和手套,一個多小時后準確無誤地完成了引爆裝置和調溫系統的操作。他的每個動作都牽動在場所有人的心,尤其是接觸引信,因為即便是一丁點靜電,都能引爆原子彈。
兩彈對接后,各項參數檢測一次通過。莫沛德說,他帶著二分隊加注分隊戰士對導彈加注酒精、過氧化氫和液氧。雖然仿真演練過多次,但這回才是真正裝上原子彈的。大伙的心繃得緊緊地,但沒有慌亂,仍有條不紊地進行已經練習了上千回的動作。燃料的分量是結合了彈道射程以及自然蒸發精密計算出來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接受中國首枚核導彈發射任務,這讓莫沛德和戰友們覺得無上崇高,不過頭上頂著原子彈工作,他們也會顧慮和恐懼,因為他們都知道原子彈的厲害。
核導彈塔架下元帥坐鎮指揮
當日下午,聶榮臻元帥親臨發射陣地視察。因該試驗極其危險,大伙勸他離開現場進入掩體,他卻留在現場,直接坐在核導彈塔架下,看著兩彈對接直至通電試驗完成。莫沛德此時在現場指揮自己的二分隊。就這惟一一次不遠不近的看著聶帥,讓現已年逾古稀的莫沛德瞬間激動起來,熱淚盈眶。當年身著便裝,身材魁梧的中年聶榮臻讓莫沛德“五體投地”,也正是因為聶帥的身先士卒,打消了戰士們對核導彈的恐懼。
次日6時30分,導彈加注完畢,發射進入倒計時階段。
這時,莫沛德的分隊駕駛儀器車撤往幾公里外的戈壁灘上。那時,距發射還剩半小時。車上8個人全部下來,直愣愣地盯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發射陣地,半小時內大伙都沒心思說話,心提得高高的。
歡呼發射成功皮帽四處亂拋
1966年10月27日9時,“點火”口令下達,地下發射控制室的操縱員摁下了紅色的點火按鈕。莫沛德這邊看到點火,提得高高的心又被一把抓得更緊——點火不代表成功。
火越來越大,火箭離開發射塔架的一瞬,莫沛德的心稍微松了一些。
火箭筆直地往上飛,轉彎、轉入程序控制。這說明發射陣地任務圓滿完成。
莫沛德身邊的戰友歡呼雀躍,四片瓦的皮帽被拋得此起彼伏。9分14秒后,他們接到來自羅布泊的無線電信號,通報核彈頭在核試驗基地上空預定空域成功爆炸。
這時,莫沛德心情復雜,整個人松了下去,覺得“這個一錘子買賣的成功好不容易”。(記者 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