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在湖南省委書記張春賢痛下決心之后，以關停洞庭湖區236家造紙廠中的234家為代價，換來了洞庭湖的重現清亮。
⊙法制周報記者 蔣偉/文 伏志勇/圖
公元838年的8月間，正在荊州的唐代宰相張九齡將著名詩人孟浩然請至身邊，酒酣之余，孟浩然寫下了一首膾炙人口的五律詩《臨洞庭贈張丞相》，詩歌前四句寫道：“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短短十六個字，寫出了洞庭湖的秀美、大氣——水漲湖平，水霧氤氳，一派詩情畫意。
但很多年以來，洞庭湖的美麗只是停留在古代詩句上的夢幻記憶，隨著環湖地區污染企業的不斷增加，這個曾經的“八百里洞庭”，一度淪為重污染之地。
2007年3、4月間，湖南省委書記張春賢深為洞庭湖的污染揪心，他通過實地調研之后，痛下決心關閉污染源。根據省委決策，有關執法機關通過斷電、斷水和吊銷營業執照等強制性措施，關停了環湖地區的234家造紙廠。三個多月后，秀美的洞庭湖開始重現其英姿。
又是一年8月間，《法制周報》記者來到當年曾經以秀色吸引了孟浩然等千古文人的洞庭湖，再次感受她的“八月湖水平”美景。
水清了，魚多了，鳥來了
8月25日下午，益陽南縣茅草街的建材造紙廠總排污口附近，62歲的老漁民張玉光重新拿出漁網在這個水域捕魚，記者不時看見幾條魚躍出水面，上空有數只白鷺掠過。
在洞庭湖里捕了一輩子魚的張玉光高興地告訴記者：“二十年了，我第一次又看到這么清澈的湖水，水變清了，魚多了，鳥也來了，真是太好了！”
難以想象，在2007年3月底之前，這個地方還滿是黑色的“醬油水”，漂浮的死魚散發出刺鼻的臭味，排污口附近寸草不生。當地人記得，2006年11月19日，湖南省副省長徐憲平暗訪此地時曾連聲說：“觸目驚心！觸目驚心！”
建材紙廠位于西洞庭湖畔，年制漿能力3萬噸，年直排造紙廢水378萬噸，化學需氧量(COD)9713噸。(本報博客地址: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今年3月31日，也是湖南省對洞庭湖區造紙企業污染整治第二階段工作開始的第一天，該廠作為湖南省內90多家排放不能達標的制漿造紙企業宣告停產。
2007年4月18日，湖南省洞庭湖環境保護監測站對建材紙廠停產前后的排污口水質進行了專項監測，排污口的COD比停產前下降了95.5%“這表明洞庭湖局部水域污染負荷顯著降低，減污效果明顯�！北O測站綜合分析室主任黃艷芳滿面笑容地說。
黃艷芳在對洞庭湖采水取樣監測的工作崗位上干了17年，對湖水水質的變化十分了解，她告訴記者，這次關停整治234家造紙企業后，迅速改善了洞庭湖局部的水質，如果單從COD的指標來看，13個監測洞庭湖水質斷面基本達到三類水的標準。
黃艷芳說，今年年初，湖南省政府下發《洞庭湖區造紙企業污染整治工作實施方案》，3月31日，洞庭湖區236家造紙企業中，除泰格林紙集團旗下岳陽紙業和沅江紙廠兩家兩家制漿環保達標企業之外，其余排污未達標的234家全被“叫�！�，僅這一項，就使沿湖排污量減少了一半以上。
今年5月上旬，國家環�？偩謾z測報告也顯示，洞庭湖局部造紙工業區沿岸水質等級已由魚類無法生存的“劣五類”上升為人類可正常飲用的“優質三類”。
湖南省委書記張春賢多次強調，關停污染企業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一名官員，最大的責任是關注民生問題，最大的政績是解決民生問題。
治污風暴
實際上，這場洞庭湖治污風暴經過了湖南省政府領導和有關部門充分的調研和周密的部署。2006年9月，湖南省人大常委會環保執法檢查組到洞庭湖周邊調研，所見污染觸目驚心；同年10月，新華社一份“近百家造紙廠向洞庭湖直接排污”的內參送到國務院；2006年10月21日，溫家寶總理對此作出重要批示；10月底，國家環�？偩志珠L周生賢專程到洞庭湖區一些造紙廠進行實地調研，并和湖南省委書記張春賢、湖南省長周強反復研究了洞庭湖生態環境保護和污染防治等工作。
面對洞庭湖污染嚴重的問題，湖南省委書記張春賢明確表示：“要痛下決定，采取有力措施，切實解決洞庭湖區造紙污染問題。”張春賢指出，整治洞庭湖，從眼前看，壓力大、困難大、也有損失；但不整治，則會是最大的不穩定，決不能以犧牲環境、破壞生態為代價，來換取短時期內經濟快速增長。他要求各級政府要端正政績觀，要以提高人民群眾的幸福指數為目標。
經有關專家和環保部門反復研究，整治洞庭湖污染的“必殺方案”——《洞庭湖區造紙企業污染整治工作實施方案》(見右表)出臺。為落實整治方案，益陽、常德、岳陽三市實施了領導負責制，并與省政府簽下責任狀，保證嚴格執行對現有造紙企業的關停整治政策。
“頂風作案”
2006年12月31日，洞庭湖區岳陽、常德、益陽三市迅速行動，按照省政府的部署，打響了洞庭湖污染治理第一戰。依照整治方案第一階段，湘陰豐隆紙業公司、沅江金達利紙業等8家企業作為首批整治企業，被責令從2006年12月31日起實施關停。剛被關閉時，一些企業老板不屑一顧：“環保風暴，無非就是一陣風嘛。你哪見過天天刮風的？”不少企業還是邊走邊看，試圖打“擦邊球”蒙混過關，認為大不了是罰點款。
湘陰豐隆紙業公司等兩家企業在關停后偷偷開工。2007年2月6日傍晚，湖南省環保局對湘陰豐隆紙業公司進行突擊檢查。在現場，監察人員發現這家企業造紙產生的大量污染液直排湘江，形成了一條長長的污染帶；當場查獲該企業從1月7日以來的生產記錄，也就是說，這家被責令關停的污染企業僅在停產6天后就擅自撕毀封條開工。
對于這起頂風排污的違法事件，湖南省政府領導高度重視，省委常委、副省長徐憲平對此作出重要批示，相關部門就當地政府包庇縱容行為展開立案調查。湖南省環保局局長蔣益民認為，湘陰縣環保、電力等部門負責人甚至包括當地政府的相關官員難逃其咎。
“是不是真刀真槍地搞，污染大戶、環保欠賬大戶可以‘騎驢看唱本，邊走邊瞧’，保衛洞庭湖、從污染手中搶奪洞庭湖的爭斗不是‘游戲’。如有地方政府縱容的，要檢查到底�！笔Y益民這位在洞庭湖畔長大、有著20多年環保整治經歷的官員態度堅決。在這次調查采訪中，《法制周報》記者了解到，湘陰縣一位分管環保工作的副縣長，因在工作上陽奉陰違，被就地免職；環保、電力等相關部門的領導都受到了記過、警告等嚴厲處分。
治污之利
2007年8月25日，《法制周報》記者來到西洞庭湖畔的“造紙大戶”沅江市調查采訪。沅江市環保局副局長湯沛告訴記者，在這次治污風暴中，沅江15家治污不達標的造紙廠全部被關停，僅剩治污達標的泰格林紙集團沅江紙廠，這在歷次治污行動中尚屬首次。造紙業是沅江市的支柱產業，這15家關停整治的紙廠年利稅達2900多萬元，占沅江市年財政收入10%以上。
湯沛還介紹，現在有兩家制漿紙廠在擴建、安裝污水處理設備，還有兩家紙廠已將設備變賣轉行做建材、印刷等其他產業，“這次治污整治行動給造紙企業上了一堂深刻的教育課，這也是一次優勝劣汰、產業調整的契機。從長遠來講對造紙企業是一件好事。”
沅江金大利造紙廠是此次整治行動中被關停的小型制漿紙廠之一，老板何登科進入造紙行業7年了。他告訴《法制周報》記者，該廠從2000年建廠開始一直是違規操作，污水直排，周邊的老百姓意見很大。
“其實我們也都知道國家的環保政策，知道這樣不負責任地排污是不利于子孫后代的，良心也不安，但看到別的企業都這樣做，我們都愿意一年交幾萬元的環保費。”何登科決定將原制漿設備全部拆掉，改建成年產3萬噸的廢紙造紙企業。為此他籌集了200萬元建污水處理池，正等待環保部門的改建批文�！耙且郧霸缃ê梦鬯幚碓O備就好了，現在很后悔了。這次政府整治是動真格的，我們也是支持的。”
對于此次治污整治行動，已停產的常德市雪麗造紙公司的總經理劉湘松比何登科體會更深。“我一輩子都在與造紙打交道，我認為堿回收是目前國際上唯一的治污有效途徑，但建造堿回收設施，廠子一定要有一定規模，至少在5萬噸以上�！眲⑾嫠沙姓J2007年3月31停產整治之前一直是違規操作，原因在于廠子的規模太小。(本報博客地址: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現在，雪麗造紙公司總投資達7000萬元的堿回收工程已全面竣工。
泰格林紙集團沅江紙廠的副總經理黃志紅一語道破了造紙業與環境保護之間的博弈：造紙業要靠規模取效益，只有規模和效益上去了，企業才有能力承擔環保的責任，小企業只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他介紹，該廠已投入3000多萬元購買堿回收和中段污水處理設備。每噸污水處理需0.8元到1元錢，但通過堿回收能大大節省成本，然后再從制漿廢水中回收80%左右的堿，既“循環”，又“經濟”，打造了一條具有良好經濟效益的循環產業鏈。
劍指政績觀
日前，湖南省委、省政府出臺實施的《湖南省新型工業化考核獎勵辦法(試行)》規定，湖南不再以GDP作為干部政績考核的唯一標準，而是將節能降耗、單位工業產值能耗、主要污染物排放降低率、工業土地利用效率等指標，作為對各級干部政績考核的重要標準。
一位造紙行業人士透露，過去，整治洞庭湖的“環保風暴”刮了多年，大大小小的“環保戰役”也打過不少，但外界的評價是“雷聲大雨點小”，其結果是污染企業越來越多，污染程度越來越大。但湖南省委、省政府對此次洞庭湖的污染整治動了“真格”，2007年省委的工作要點和省政府工作報告均重申了湖區造紙污染整治這一重大決策。
據湖南省環保局有關資料顯示，洞庭湖區岳陽、益陽、常德三市15個縣市區共有101家造紙企業，2005年，這些企業上繳稅收3.80億元。對于這些湖區縣市區，三四個億是重要稅收來源。
對于一些地區，特別是經濟落后地區來說，在“溫飽”和“環�！钡膯栴}上，基層干部對前者考慮得更多。湖南省人大環資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傅玉輝說，所謂的“政府污染”，即當地政府支持、認可和默許的污染。有些地方政府既是污染允許者，又是管理者，治理自然困難。
一般地方造紙企業很難有足夠資金上馬環保項目。(本報博客地址: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叫停”的近百家企業中，初步估計，只有1/3左右的企業可以獲得重生。湖南省環保局局長蔣益民說，一套環保設備需六七千萬元，中小企業無法拿出這筆龐大的資金。
“技術、規模都上去了，環保達標了，促進了洞庭湖區造紙業的結構布局和調整，同時也改變了政府官員的政績觀，讓科學發展觀和環保理念深入地方政府決策之中�！焙鲜…h境監察總隊總隊長謝立如此談及此次治污的長遠意義。
洞庭湖整治四階段
第一階段
2006年12月31日前，叫停長期超標或沒有污染防治設施的8家制漿制造紙企業；
第二階段
2007年3月31日前，對余下90多家排放不能達標的制漿制造紙企業和廢紙造紙企業一律停產；
第三階段
2007年12月31日前，關閉污染排放不達標企業，對產能達5萬噸以上、堿回收裝置設備齊全且能穩定排放的制漿造紙企業，以及產能達1萬噸以上、廢水處理設施齊全、排放達標的廢紙造紙企業，驗收合格后恢復生產；
第四階段
2008年初，湖南省政府組織全面考核驗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