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四川掀起一場全省運動,萬名市區級干部被要求下駐農村2年。他們帶著先進的城市觀念、豐富的人脈資源,來到落后農村發展當地經濟。“干部下鄉”的試驗早已在成都市推行了大半年。
與此同時,“農民進城”的試驗也在成都市熱鬧地展開。成都市的溫江區正在將所轄的行政村改為社區,試驗中農民土地的“雙放棄”、村企合一中的“兩股一改”都引起全國關注。
一邊在“下鄉”、一邊在“進城”,最終的目的是為完善城鄉統籌,縮小兩者的貧富差距。
然而,改革在微觀層面上亦表現出了重重困難。
駐村干部遭遇落后村民的不信任,懶散生活習性影響企業制度的建立,以及村集體復雜的人事關系直接打碎了重組基層班子的設想;而在溫江區,那些“進城”的失地農民則要肩負沉重的城市生活壓力,個別農民流露出惶惶的心情。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適應從村民變為一個“村企”股東。
四川萬名干部下鄉助建“新農村”
早上7點,上班高峰期,當別人都向成都市區聚攏時,段小軍的行程則和他們相反。
他駕駛著奧拓車離開市區,先在成南高速公路上奔馳,再爬上山路,蜿蜒行駛10公里,下雨時還要繞過幾處塌方,最后在山林深處的帽頂村村委門口停下。
“剛來這里時,心里冰涼冰涼的。”帽頂村是全市114個貧困村中的一個。段小軍是成都教育局科員,如今卻是這個村的副書記。
從今年1月30日,段小軍等市區級干部,按市委組織部要求,進駐基層政府和農村,他們要駐村兩年,推動當地的產業經濟發展和基層組織建設。
“下派干部除了能帶動貧困地區的發展,還能引導村干部思想觀念的轉變。”成都市委組織部組織處副處長馮軍說,“新農村建設中,現有村干部年齡偏大,知識水平不高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8月20日起,四川省市縣機關下派駐村干部在全省推開。4年中,將有1萬名干部,分兩批下派到基層。
“要轉變村干部和村民觀念還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在帽頂村遭遇過各種阻力的段小軍已經感覺到改變現狀的艱難。
“空降”村官
干部下派基層的試驗先在成都進行,動員時少有人響應,在各機關人事部門“干得好,回來就提拔一級”的暗示下,動員難的狀況得以緩解。
段小軍每天要去的村子是金堂縣最貧困、基礎設施最糟糕的地方。當地村民年人均收入不足2000元。一到雨天,村路就變成泥路。村民如今還要到山外背水喝。
市委組織部一個干部在走訪帽頂村后感嘆說,“即使兩年什么都不做,能呆下來,也很難得。”
段小軍也沒想過自己會來這里做村支書。他29歲,孩子剛滿周歲。去年12月,段小軍在市教育局看到“萬名干部下基層”動員文件時,還覺得此事與己無關。“我們都是市里坐辦公室的,說要下到村子里呆兩年,大家對這個試驗都很茫然。”
“干部不做公務員,而要去做農民,”成都市委組織部組織處副處長馮軍說,機關干部們普遍顧慮的是:農村會不會太苦?沒有農村工作經驗能不能干好?只有兩年的時間,干不好回來交不了差怎辦?”
市委組織部規定,駐村干部享有駐村補貼,除一次性給予每人1000元的安置費之外,每月還有500元的補助,每年再給5000元的工作經費。
此外,下派干部原單位職級職務和福利待遇不變,晉級、評優、年終考核和解決家庭困難都享有優先權。
動員后的半個月,各市級機關的報名處大多都靜悄悄的,人事部門開始主動出擊,找合適的人選談話。
段小軍正是市委組織部看重的下派人選。他在四川師范大學讀完經濟管理的本科,又在工作期間攻讀了四川大學的MBA研究生。段小軍擔心下派農村2年,會失去一些發展機會。
教育局人事處找段談話時說明,農村工作的經歷,對他個人未來的發展有好處。在干部任用上,他會有優先權。段小軍才答應去村里試試。
在各個機關人事部門“干得好,回來就提拔一級”的暗示下,動員難的狀況得以緩解。今年1月和5月,成都市分兩批共計下派了605名駐村干部和駐鎮干部。
蘆筍賠本后的產業畏懼
帽頂村村民年均收入不足2000元,他們又不敢出錢做產業了,擔心有投入沒產出。
到達帽頂村后的3個月,段小軍發現了比貧困更為嚴厲的現實困境。從村民到村干部,思想都極為守舊,村班子內部還有矛盾。“他們都覺得能吃上飯就很不錯了。”
來之前,市教育局定下的任務是,一年之后,帽頂村村民的人均年純收入要增加800元。段小軍說,“實現這個目標,必須發展一些產業。”
段小軍讓村支書徐呂學帶著,跑遍了山村。他看見,村里的經濟作物只有蔬菜和沙參,大部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鎮里、村里要做些項目很困難,老百姓不愿意投入。”
帽頂村的村民已不敢出錢做產業了,他們擔心有投入沒產出。
2000年鎮里規劃讓云頂村、興隆村和帽頂村3村聯合搞水果種植,鎮上出一部分資金,農戶拿一部分。云頂村、興隆村做成了。帽頂村村民則不敢投錢做。
3年后,鎮里又補貼帽頂村試點種植蘆筍項目,由鎮里一個加工廠收購。這次有村民愿意嘗試投入。但鎮里加工廠的資金鏈出了問題,沒錢收購蘆筍。村民種植的蘆筍都砸在自己手里,從此對村上鎮上的項目更加不信任,對發展產業也有了畏懼心理。
究竟該如何發展產業,段小軍請來了成都農業科技職業學院的專家,進行田間考察。根據山區村的特點,最后決定指導農戶在山上分層種植水果、花椒和核桃,并推廣每家農戶養殖一百只以上麻腳雞。這是段小軍的“果園養雞”計劃。
“這到底能給我們帶來什么實惠?”有了2003年的教訓,村民一開始還是有疑慮。
段小軍組織召開了幾次村民大會,擺出了專家對此的看法,他還從市教育局申請來30萬元資金,以降低農戶投入的風險。終于,有個別農戶愿意先行嘗試了。
商業觀念較量傳統意識
村干部不懂找市場,沒品牌意識,活動半徑就是村子周圍的五六公里,要注冊個商標,他們連找哪個部門都不知道。
除了果園養雞,段小軍還幫助村里注冊了一個沙參加工廠。但是讓段小軍詫異的是,村里的干部對于加工廠的想法還是停留在過去,認為這個廠子只是進行簡單包裝,然后等小販上門,“他們不會主動聯系銷路,也不重視市場。”
但要培養村干部有市場意識又是件艱難的事。段小軍說,農業投資公司的人來村里談貸款,村里的干部也不懂得怎樣談,只能被動地接受安排。
而在另一個村子的駐村干部文國林也遇到相同的難題。“農業發展銀行的項目部經理來和村干部交流時,農民啥也聽不懂,銀行方面很惱火。”
文國林說,村干部不懂找市場,沒有品牌意識,摩托車都不上牌照,活動半徑就是村子周圍的五六公里。“跟他們談金融、銀行和公司,他們很茫然,要注冊個商標,他們連找哪個部門都不知道。”
文國林為發展當地的韭黃產業注冊了一個公司。可是,村班子工作散漫慣了,不習慣現代企業制度要求的按章辦事,仍舊上午干點工作,中午喝點小酒,下午再湊在一起搓個麻將。文國林看到后就吼了,“這叫什么公司?公司就沒個制度?再打麻將,我把桌子掀了。”
相比段小軍和文國林,王一的想法更是“遙遠”,讓村干部難以接受。
成都市城管局下派的王一進駐了竹根村。那里雖然偏遠,但自然風光好,還有溫泉。王一覺得適合發展農業旅游產業。
“要發展,就一定要成立一個公司,作為法人去和融資公司談判。”王一說,村支書不接納這個建議,而是讓王一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
眼前的事就是修路和拉電。王一進駐到竹根村近4個月。村支書馬建平最愛跟他說的一句話就是,“把電網改造好,把路修好,其他什么都不用你管”。
竹根村是個典型的山區村,村民居住地分散,電力系統不愿意到這樣的村子投資,電網面積大,用戶少。王一也去和電力公司談過,但談不下來。
王一想到的點子是,以較低的價格把土地租給開發商使用,讓他們發展旅游經濟,同時由開發商負責改善當地的基礎設施。“我是在市里經濟部門工作時,看到有人這樣運作。但對村干部來說,是從未聽說過的。他們不覺得這是真的。”
“視野不開闊,喜歡打小算盤,短期要見效益。”王一說,比如,路和電就是竹根村干部們心里最大的事,“他們算的是幾十萬的賬,我算的是幾千萬、上億元的賬。”
段小軍也同意王一的看法,他說,有了項目才能向縣里和鎮里要錢,縣里基礎設施的配套資金都是跟著項目走的。段小軍通過他設立的項目,向市里縣里申請到了100多萬的基礎建設資金。
段小軍說,他現在每做一個項目,都會和村干講什么叫產供銷一體化等等,希望能逐漸地對他們產生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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