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鋅，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公眾參與研究與支持中心主任

　　企事業(yè)信息公開與否，對老百姓尤其重要，像燃油、電力、液化氣、交通……衣食住行都是一些企事業(yè)單位在管。“電老虎”、“油老虎”、“氣老虎”、“公路老虎”的時代，都該過去了，如果他們還想把自己當老虎的話，就會有很多武松來打虎。他們必須要適應新的公眾時代。

　　2008年5月1日，《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正式施行。當月底，北京大學法學院王錫鋅等三教授，以公民身份，就首都機場高速公路收費問題，向北京市發(fā)改委、北京市交通委、首都高速公路發(fā)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首發(fā)公司”)提出了信息公開申請。在法定的答復期內，北京市發(fā)改委、北京市交通委以掛號信方式寄出了信息告知書。在答復期結束的第二天，首發(fā)公司提出“可以當面和首發(fā)的核心層進行面對面的溝通”。

　　6月23日，經(jīng)過對北京市發(fā)改委、北京市交通委答復情況的認真研究，三位教授在查閱有關法律資料后，認為申請獲取的核心信息尚未得到全部告知，決定采取進一步措施推動有關信息的公開。

　　6月25日，“三教授”之一，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公眾參與研究與支持中心主任王錫鋅接受本報專訪。

　　中國青年報：提出這一申請，你曾公開表示有兩個目的，一是推動政府信息公開制度的實踐；二是通過申請，進一步呼吁政府和公眾關注無處不在的道路收費站問題。我們現(xiàn)有的道路通行收費政策到底有什么問題？

　　王錫鋅：道路收費問題是一個公共政策問題，是公眾關心的問題。2007年，國家審計署公布一組審計調查數(shù)據(jù)：16省(市)在10條(段)公路上違規(guī)設置收費站158個，截至2005年底違規(guī)收取通行費149億元；7省(市)提高收費標準，多征收通行費82億多元；12省(市)的35條經(jīng)營性公路，由于批準收費期限過長，獲取的通行費收入高出投資成本數(shù)倍乃至10倍以上。

　　最近審計署提出整改意見以后，交通部門明確說了收費公路建設還會是我們下一步公路建設的主要的方式，這是公開的官方的表態(tài)。但是，我相信，如果我們獲得充分的信息，我們就可以進一步去分析收費政策是否合理，來查一下收費的這本賬，為進一步的政策改革做出實質性的建議。

　　中國青年報：僅在北京市市內就有很多收費站，到通州、昌平、房山等區(qū)都有，在拆縣建區(qū)之后，這種“市內收費站”確實讓很多人感到難以理解。

　　王錫鋅：問題不在于行政級別的變更，在于誰收了這筆錢。目前，收費公路的經(jīng)營，都是企業(yè)操作或者說市場化操作，所以在追求私利的最大化。而公路的基本屬性應該是公共產(chǎn)品。從某種意義上說將公共產(chǎn)品交由市場化操作不是不可以，國際上也有很多這樣的做法，但是這么做的時候，一定要做到信息透明和公眾的有效參與監(jiān)督。否則的話，對私利的追逐和貪婪，會使公眾利益受到損害。

　　之所以收費，之所以要授權公路公司，乃是為了履行國家的社會公共服務職能，一切的公共特權的授予，都不能背離這個根本目的。貸款一旦還清以后，收費的特權就應該收回。如果一如既往地收費，政府就從公共土地利益的代表包括公路的代表變成了私人，等于它用它的土地和道路在賺錢了。

　　中國青年報：這次你親自申請信息公開，有什么體會？

　　王錫鋅：坦率地說，我們今天所面臨的挑戰(zhàn)并不是出人意料的。這涉及傳統(tǒng)的公共行政文化和思維：以管理作為中心，信息控制作為一種很重要的技術或者手段。雖然這種理念由原來的信息控制在向信息開放轉變，但是傳統(tǒng)的行政文化和思維的慣性仍是存在的。

　　有些部門會回避這些信息，像這次申請就碰到這種情況，他說信息不存在，這很可能對公眾知情權構成一定挑戰(zhàn)。信息是否存在這個問題，實際上繞開了開放的義務，反映的是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對于公眾來說，想知道信息是否存在，很困難。甚至連法院的審查都很困難。我覺得可以通過分析特定行政部門的法定職責，來推斷他是否應當有這樣的信息。若你沒有，表明你沒有去收集或者保存這樣的信息。如果你有這樣的法定職責去獲得，而你沒有獲得或者妥善保有，那就是你沒有很好地履行職責。

　　中國青年報：還遇到了什么困難？

　　王錫鋅：只是公開了一部分，對核心信息沒有公開，只是做了做姿態(tài)。這種“選擇性”公開會是經(jīng)常碰到的問題。選擇性公開在我們這個申請里也可能存在，核心信息我們并沒有獲得。這樣并不符合《條例》的基本要求，也不符合政府所設定的公開的義務。

　　中國青年報：你們打算如何應對這種“選擇性公開”？

　　王錫鋅：首先是要根據(jù)法律的要求進行評估：是否存在選擇性公開。要搞清楚交通委有沒有這種關于收費收益流向的信息，更進一步，評估交通委是否有這樣的法定職責去獲取或者收集這樣的信息，因為這些信息是他對經(jīng)營性公路所負有的監(jiān)督檢查職責的一部分。

　　假如真的沒有獲取的話，可能就是沒有很好地履行其職責，還需要考慮下一步法律行動；假如的確存在這樣的信息，就有可能意味著這兩個機構在信息公開的時候存在著選擇性公開，把我們核心的請求拒絕了，這不符合依法行政和推進信息公開的要求。

　　中國青年報：商業(yè)秘密能否成為不公開的理由？

　　王錫鋅：我個人認為，收費問題上，商業(yè)秘密不能成為借口。理由有三：

　　1.通常對商業(yè)秘密的保護，主要是為了防止不正當競爭，是對公平市場游戲規(guī)則的尊重。在這個案例里，首發(fā)公司沒有任何競爭者，因為他獲得了政府授權，可以說是一種壟斷性的特權。

　　2.收費公路即是“貸款修路、收費還貸”，這就是其存在的政策上的合法前提，即說公路收費不是為了營利，是為了還貸，把收費流向當作商業(yè)秘密來對待的話，公眾甚至政府永遠也沒法知道你什么時候還清。

　　3.首發(fā)公司是在香港上市的公司，作為上市公司負有信息披露的義務。根據(jù)證券法規(guī)定，其盈利情況及投資流向，也要做市場公告。

　　其實商業(yè)秘密在這個個案中不是問題的關鍵，但我覺得技術上的分析意義非常大，我們可以來考慮如何界定商業(yè)秘密，如何界定商業(yè)秘密保護的必要性，如何界定商業(yè)秘密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合理關系。

　　中國青年報：4月29日，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關于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若干問題的意見》，要求在今年10月底前制定關于公共企事業(yè)單位信息公開的實施辦法。是不是在10月份的實施辦法出來之前，公民難有什么作為？

　　王錫鋅：不存在這樣的問題。盡管目前實施辦法還沒有出臺，但是公共企事業(yè)單位不能因此不公開事關公共利益的信息，公開義務是5月1日開始實施的《條例》已經(jīng)要求的。實施辦法只不過是要具體規(guī)定相關操作細節(jié)。我們這次向首發(fā)集團提出申請，也是希望能夠為公共企事業(yè)單位公開信息提供樣本。

　　企事業(yè)信息公開與否，對老百姓尤其重要，像燃油、電力、液化氣、交通……衣食住行都是一些企事業(yè)單位在管。特別是將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領域——環(huán)保。比如純私人的工廠，排廢水廢氣，那么公眾就有權監(jiān)督排污對環(huán)境的影響，將來公眾知情權一定會指向他們。“電老虎”、“油老虎”、“氣老虎”、“公路老虎”的時代，都該過去了，如果他們還想把自己當老虎的話，就會有很多武松來打虎。他們必須要適應新的公眾時代。 (杜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