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世紀以前,據傳阿姆斯特丹有條奇怪的法律:門越大的人家,繳稅越多。因此當地人盡量將門做小,窗戶卻留得很大,所有家具進出也都從窗戶吊運。直到今天,小門大窗,仍是阿姆斯特丹的特殊人文景觀。
于人,窗戶連通著外界;于城市,窗戶則展示著自我。
據說阿姆斯特丹有1000多座橋,但相信沒人數過有多少窗。這里的窗戶異常寬大,窗臺低矮,不必踮腳“窺視”,擦肩而過的,是一屋子的生活。都市百態,就像一幅幅鑲了邊框的圖畫,在你面前坦然呈現。
但有些窗子,卻誘人窺視或歡迎你注目——阿姆斯特丹是歐洲最后一個允許妓女以櫥窗攬客、公開賣淫的城市。
阿姆斯特丹,又名“色情之都”。它地處歐洲航海門戶,17世紀進入“黃金時代”。來自波羅的海、北美、非洲、印度尼西亞、印度乃至巴西的冒險家們,在結束或驚險或單調的旅程登陸之后,尋酒作樂乃是第一沖動。所謂“紅燈區”,在那個還未曾有電燈的時代,已經依靠蠟燭發出了誘惑之光。
然而,自由從來不可能無所節制。
街邊落地窗里的搔首弄姿,紅燈下低垂的絨布窗簾,曾經是阿姆斯特丹城市的明信片。妓女們不但繳稅,還擁有自己的工會,整個荷蘭只有不到5%非法賣淫者。但近年來,這里卻漸漸成為全球販賣婦女活動的終點,來自東歐等地的毒品交易和洗錢生意也因此而滋生蔓延。終于,阿姆斯特丹決心整治“窗口”,重塑面貌。
1500萬歐元的“面子工程”
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起初,一名當地設計師相中了紅燈區的某個空窗,考察之后,發現狹小幽深的空間,竟彷佛為珠寶設計師量身訂做。當政府覺得阿姆斯特丹的“窗戶”里需要更換“體面”的新住戶時,雙方于是一拍即合。
紅燈區于是再次呈現出另一番奇異的景象。左邊窗口是精美典雅的珠寶首飾,右邊就是無所顧忌的人肉展示,兩者之間并無過渡。“高貴”與“低俗”反差強烈,卻又可堪玩味,更有設計師把十字架也掛進櫥窗,如一把達摩克利斯劍。
紅燈區中心,矗立著一座大教堂。肅穆的鐘聲,就回蕩在狎客的調笑聲中。從700年教堂的尖頂俯瞰,一尊性工作者的鑄鐵雕像昂首挺立——這是曾經在紅燈區謀生的Mariska Majoor為全球性工作者立的碑。
而就在紅燈區櫥窗轉角,還相安無事地坐落著一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專門福佑中國移民。在阿姆斯特丹,似乎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而種種奇觀又絕非刻意,乃是眾生萬物自由生長并且交融碰撞出來的結果。
紅燈區里的溫馨生活景象
不過,“奇異”并非阿姆斯特丹的全部。或者說,正是幾個世紀的開明,孕育出這種見怪不怪、開放包容的態度——這也是奇觀的一種。進入紅燈區,你會發現這里還有一番和煦溫馨的“正常”生活景象。你可以在這里吃到全市數一數二的面包,買到供應高檔酒店的鮮花,緊鄰那些解救欲海饑民的“窗口”,甚至還有一間接收富家子弟的幼兒園——這一切,只因這里原本就是城市的中心地段。
更難以想象的是,紅燈區的居民并不歡迎政府善意的“面子工程”。他們已經習慣于跟窗邊的“性工作者”打招呼,也留戀她們帶來的熱鬧(如果你看到阿姆斯特丹一到傍晚6點就打烊的大部分店鋪,就不難理解),他們甚至因為紅燈區通常會配備更多的警力而倍感安全。政府宣布改建計劃后,這個區的商家和居民發動了示威抗議,至今他們都忿忿不平地把政府的改建計劃斥之為一種“政治考慮”。
“Coffee Shop”(咖啡館)是紅燈區的另一奇景。人人都知道,那其實是合法吸食大麻的場所。2008年7月,當局開始禁止在公共場合吸煙,但大麻卻不在被禁之列。荒謬的命題于是接踵而來:癮君子們仍然可以到“Coffee Shop”吞云吐霧,只要你不用煙絲卷大麻。這算是法律的漏洞,還是法外的開恩?“咖啡館”門外的街道上,大麻的氤氳終日不散,有人稱之為“香甜”,有人則掩鼻疾走。
不分“我們和他們”,只有“我們和你們”
寬松的移民政策,曾經是“荷蘭的驕傲”,為阿姆斯特丹帶來多元選擇,也帶來困惑。直到2004年,一名摩洛哥移民后裔當街對導演特奧梵高〈Theo VanGogh〉實施割喉,整個城市為之震動。此后,新移民們在入境之前,必須被強制觀看一部有關荷蘭“包容精神”的影片,其中包括露骨的性行為以及兩名男性親吻的畫面。
不過,割喉事件以來,阿姆斯特丹的同性戀人實際上已經不在公開場合親吻了。問及原因,23歲的Remy說,這座城市里有人開始憎惡他們,甚至暴力相向。“同性戀之都”的阿姆斯特丹,現在很難說還是弱勢族群的避風港。
(摘自《明報周刊》第38期 作者:周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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