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讓人聯想到美學中的微限主義，一如水墨畫里的飛白和留白，給人一個想象的空間、一個意境——歷史的意境。我在意大利那不勒斯逗留了三天后，轉到龐貝古城，在記憶的空間里探索海港的繁華，在時間的飛行中，探索歷史的留白。
中國有圓明園，柬埔寨有吳哥窟，爪哇有婆羅浮屠，羅馬有羅馬廣場……全球各地似乎不缺因天災人禍，而以建筑群的姿態遺留下來的廢墟。可這類廢墟當年不是皇家或政府建筑，就是宗教圣殿或軍事要塞。
所以，龐貝古城是獨特的。一座曾經存在了800年的豪華都會，在最燦爛的時刻，被無情的命運之手“點”了“死穴”——公元79年8月23日深夜的一場火山爆發，把整個城池連同可憐的市民掩埋在6米厚的火山灰底下。
經過幾個世紀的考古挖掘，故城完整的重見天日。物是人非，還留斷垣殘壁與依然完好的街道，供學者研究、游人想象當年的貴族豪紳、販夫走卒的生活面貌。如果沒有那場浩劫，今天的龐貝或許會是另一個羅馬城(2000年的古跡零散的夾雜在幾近百年才矗立的建筑之間，供世人拼湊昔日的東鱗西爪)，或西安市(西周的鎬京、秦朝的咸陽城和西漢的長安城的古建筑，都在改朝換代的戰火中灰飛煙滅)。
其實，我在拜訪龐貝的前一天，就已經到那不勒斯(Naples)國立考古博物館去“做功課”。柔和的燈光下，玻璃柜子里古羅馬式的銀制餐具、器皿、銅鏡、首飾；明亮寬敞的展覽廳里的雕塑、壁畫、七彩地磚。還有一個巨大的遺址模型，都一再地提醒著我：明天，不要小看這個文物已幾乎被搬空的龐碩廢墟；它曾經是如此的輝煌燦爛。
古人精致生活的詠嘆
到了龐貝遺址，從售票處直通西南邊的“碼頭門”。城門外的古倉庫遺跡，仿佛在靜靜地回憶著不遠處古城海港2000年前的繁忙。走進城門，經過精致的維納斯圣殿、宏偉的阿波羅圣殿和莊嚴的長方形會堂，直達被更多廟宇圍繞的古城的政治、宗教和經濟中心——古羅馬廣場。維納斯圣殿是龐貝城晚期的守護神。
龐貝的這一隅讓我想起了羅馬市中心的羅馬廣場——太政治、太宗教了。可從廣場的北端鉆出去，走過西北城的店屋和豪宅，初次接觸古人生活的興奮之情，油然而生。這些古宅，最大的還不及兩個籃球場的面積，可里頭雅致的壁畫、地磚、庭苑、池塘，有些宅子的荷花池在客廳里，還養了天鵝，教人羨慕古龐貝人深具品味的家居生活。
龐貝早期落成的豪宅面積較小，以大理石鋪設地板。公元前一世紀的羅馬時代，新蓋的房子大了，壁上也多了以羅馬神話為題材的畫作。到了后期，城里的土地應用已達飽和，新居又變小了，可屋主在室內裝潢上做得更金璧輝煌，當作補償。
走出西北城門，到龐貝城郊的村莊走走。那兒的高級別墅保存得比城內住宅來得完整。其中一個名為“神秘山莊”里有一個房間，有一幅栩栩如生的畫作，橫跨其中三堵墻，展現當時流行的一個神秘宗教全程的入教儀式。
情色與黷武的象征
回到城里，沿著主干道路，先往全市的中央走去，再往南拐。路過古城最熱門的妓院，可惜由于當局在修繕該建筑而暫時關閉。不能參觀室內格局，可至少前一天在博物館里看到來自這兒的部分性愛姿勢的壁畫——博物館里有一處只限15歲以上人士參觀的密室，展出古代的情色文物。古希臘和羅馬人對性的觀念比咱們正面，認為性行為是愛而非縱欲的表現；而密室里展示的夸張的性器官雕塑，承載著傳宗接代的神圣象征。
城里的兩家溫泉坐落于同一條街上，男女浴室和更衣室分開，各有引人入勝的壁畫和陶像點綴；里頭的洗澡水由地下暖氣管加熱。此外，溫泉里還有私人浴室、游泳池和體操房，甚至還提供涂抹精油和敷沙等服務。Spa的概念，原來如此淵遠流長。
一路走到城南，寬敞的三角廣場是古城的休閑中心之一。廣場旁邊的馬蹄形露天大劇場，可在下雨時輕易地張開篷子，免得破壞了觀眾看戲的興致。與劇場相鄰的是全城最“埃及”的廟宇，供奉埃及的伊希斯女神。
龐貝城的另外一個休閑好去處是城東的環形競技場——雖然這種休閑是屬于“把快樂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上”的那種，也就是觀賞奴隸或罪犯出身、賤命一條的角斗士與猛獸的生死搏斗的競賽。競技場可容納2萬人，比全城的人口還多出4000多人。而舉世聞名、能容納6萬人的羅馬城競技場，是羅馬皇帝在龐貝城遭遇大劫的次年所下令建造的，因為那是古羅馬人黷武的象征——他們像今人迷世足賽一樣的迷斗獸(在龐貝廢墟里，隨處可見斗獸場面或明星斗獸士的壁畫或涂鴉)。
罹難者臨終前痛苦的表情定格下來
或許，許多人的潛意識中有窺視血腥、痛苦的癖好。龐貝城的一大賣點，正是出土的一批當年罹難者的遺體——火山灰把他們臨終前痛苦的表情和肢體包裹成永恒的石膏像。
罹難者的遺體其實已經干枯，以致考古學家必須把石灰灌入火山灰的空殼以保持原形，被安置在城里的少數幾座屋頂仍完好的廢墟里。是的，連我在內的游人，都隨波逐流的拼命給它們拍照。
最后，我站在東城門內的小丘上，眺望龐貝城最后一眼。曾有不止一名朋友問我，為什么對廢墟那么感興趣？我想，廢墟讓我聯想到美學中的微限主義，一如水墨畫里的飛白和留白，給予我們一個想象的空間、一個意境——歷史的意境。幾乎完整保存的龐貝城墻的內外，仿佛兩個世界。
交通：從那不勒斯中央火車站搭乘火車，或從火車站前面的巴士終站乘搭巴士，約半小時即可抵達。龐貝城遺址就在火車站旁；若想登上維蘇威火山(也就是當年把龐貝城吞沒的火山)，則須在火車站旁搭乘一趟短程巴士。
(來源：新加坡《聯合早報》 文：黃龍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