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光南:歷史不能假設。過去了的事就不能再預設,不能重演。回過頭來研究一下經驗教訓可以,但是不能倒過來。不過,聯想現在做PC,不代表高技術企業只能做PC,也不代表高技術企業就不能做互聯網,不能做通信。2002年楊元慶上臺之后,聯想又重新將提高自主創新能力作為公司發展的基點,包括建立聯想研究院,做超級計算機,發起制訂閃聯標準等。現在,聯想是重視研發的。
20多年來,聯想的研發走的是“之字形”的彎路。1995~2001年搞“貿工技”的7年,我看是走了一段彎路。當時有很多機遇,例如聯想程控交換機、芯片設計中心、FM365等創新項目,本來都有機會做大。當時下馬容易,現在想做就難得多了。
這么說吧,聯想和華為基本是同時起步的。當時華為的技術還沒到聯想的水平,華為現在的發展證明始終堅持發展核心技術的路是可行的。
中國青年報:熟悉那場“柳倪之爭”的人都知道,當初您一直堅持聯想走技術崛起的道路,但是沒有成功。在決定一個企業發展戰略的選擇上,您覺得什么因素最重要?
倪光南:人才、制度、環境等因素都很重要。但在同等環境下,最根本的還是指導思想的問題,指導思想決定你以后的發展道路。我們國家提倡自主創新,這就是一個指導思想,一個國家戰略。有了這個指導思想,大家都可以朝這個方向去努力。具體到每個單位和企業,也要有自己的指導思想。根據自己單位的情況,作出戰略目標的選擇。同樣條件下,可以有不同的選擇,一個企業的領導者的遠見非常重要。
中國青年報:您認為聯想集團的未來發展之路應該在哪兒?
倪光南:以后的路誰也沒辦法預測,但堅持研發肯定是一個大的方向。施振榮先生曾經提出一個“微笑曲線”,就是一個“兩頭高中間低”的曲線,一頭可以掌握標準,掌握一些重要的核心技術,取得一個高附加值,另一頭可以通過市場,通過你的品牌規模實現效益。中間的就是低效益的加工、制造。在國內,聯想起點很高,是靠技術起家的,后來才以做市場和品牌為主,現在又在做研發、做標準,也在逐漸向高的那一頭發展。
一生中能把握住一次機遇,就很不容易了
中國青年報:退出聯想后,這些年您在做什么?現在擔任哪些職務?
倪光南:我現在就是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還擔任中文信息學會理事長。還有一堆顧問、兼職教授的職務,具體多少我也數不清,照顧不過來。
中國青年報:很多人把您和北大方正的王選教授、四通集團創始人王輯志并稱,稱為中國的第一批將科技轉化為生產力的企業家,或者是第一代進入中關村的科學家。您怎么看?
倪光南:我只是一個科研人員,“家”不敢稱。我和王選、王輯志確實有共同之處,我們原來都是在學校或者研究所搞科研的,改革開放一開始,我們這些人就“下海”了,按照今天的話叫“產學研”。不過,我一直認為我是個科研人員,在企業里也是從事研發,和在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只是崗位不同。
中國青年報:當年參與聯想創業的經歷,對您以后的研究工作和日常生活有哪些影響?
倪光南:到今天為止,我一直都是在做和科技成果轉化、科技產業化有關的事情。中間崗位有變化,但始終在這個方向上走。這個方向不會變,而且我可以一直做下去。科技產業化,可以“永遠”作為我的努力方向,這是做不完的,我剛做了30年。
中國青年報:如果再給您一次選擇的機會,您還會選擇做現在這份事業嗎?
倪光南:是的,這是我一直喜歡做的事。30年了,我的追求就是把科技變成產品、商品,實現產業化。科技人員大體上分為兩類,一類是做基礎理論研究的,探索自然規律。還有一類是做和應用關系比較密切的,我就屬于這一類。我們這類人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把科技成果“應用”起來,就是怎么變成產品,變成商品。
改革開放以后,重點就轉向了科技成果轉化,是產業化方向,最早叫做“橫向合作”。在聯想式漢卡之前,我們做了一個聯想LX80,跟4家企業合作,推出了600臺,當時來講做得還不錯,但是從產業化角度說,這個規模太小了。后來我們進入公司,做聯想漢字系統,做了16萬套,一下子大得多了。
我能做成一些事情,確實還是遇到了很多很好的機遇。我當時搞的是中文信息的處理,正處于電腦在中國推廣應用的時期。我有機會去國外工作,也是為了學習國外的技術,幫助中文處理技術更好地實現產業化。所以,主觀努力很重要,客觀機遇有時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一生中能把握住一次機遇,就很不容易了。
等哪天做不動了,我就在家里寫點博客、上網聊聊天
中國青年報:您今年已經69歲了,有過退休計劃嗎?
倪光南:我現在已經不在“一線”上了,寫代碼、做測試等事情,年輕的科技人員做得比我們好。科技人員不像老中醫,越老越值錢。科技人員尤其在IT這一行,老了就跟不上了。我現在算是在“二線”上,用我的經驗給年輕人提供一些支持和幫助。包括出主意、協調、制定計劃等。
白天開會,晚上上網,經常忙到夜里12點,我也在不斷地學。互聯網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新的東西,不去了解的話,別人該說“你從火星上來的吧”,呵呵。
中國青年報:您還知道“火星”的說法?
倪光南:當然。我每天都要上網,逛一些論壇,學很多東西,不當“火星來客”。
網絡上有很多我的博客和專欄,但很慚愧,都不是我自己更新的。等到哪天真的做不動了,我就退到“三線”上,社會活動一概都不參加,就在家里寫點博客,上網聊聊天。
中國青年報:您現在還是喜歡古典音樂嗎?德沃夏克《自新大陸》第二樂章那首歌詞,您還記得嗎?
倪光南:小學的時候老師教給我的,現在也一直記得:“黃金的年華虛度過,才知道從前鑄成大錯。蕭蕭兩鬢白徒喚奈何,瘦影已婆娑徒喚奈何。雄心壯志早消磨,斜陽景已不多。深悔蹉跎,深悔蹉跎。”不知道是誰配的詞,意義很深刻。
中國青年報:您為什么這么喜歡這首歌詞?
倪光南:小的時候是死背硬記,后來生活經驗多了,覺得這歌詞講得很對,也很美,里面包含了一種鼓勵,積極的意思。其實就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道理。青春都是有限的,要抓緊時間,自己多努力。我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趕上了一個很好的時代,可以把這30年來做的事情繼續做下去。
你看一下,老一輩的知識分子,都不太看中錢
中國青年報:作為著名科學家,您帶過多少個學生?現在還帶學生嗎?
倪光南:去年我最后一個學生畢業了,算是“關門弟子”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帶了,精力顧不過來。
我一共帶過20多個研究生,一大半在研究所和企業做研發人員,小一半出國。這些都是他們自愿的,我不干涉。
中國青年報:有報道說,現在清華北大的計算機專業幾乎都成了國外大學的預科。您對現在計算機專業學生“出國熱”有何評價?您認為造成海外學成人員回流不暢的原因是什么?
倪光南:人才流動是很正常的,現在的社會環境也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們當年覺得出國不回來就是不愛國,現在沒有這種觀念了,青年人也非常自由。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沒有我們那么強的國家民族意識,他們可能更關注每個月拿多少錢,能不能買到房子,更關心自己的發展。不過,還是有更多的人愿意在國內謀求發展,出國的人也會希望有朝一日回到國內發展,這是一個過程。
我們自己的企業也應該研究怎么提高人才的凝聚力。從企業內部和市場競爭環境出發,在管理、制度、文化上不斷地加強科技人員的凝聚力。
我們現在的計算機教育也需要改進。我感覺,國內的本科教育還不錯,研究生教育卻不如外國,國外的研究生實驗條件比較好。在中國目前的情況下,急于求成的思想影響比較大,國外這方面會好一些,科研教學也比較嚴謹。所以,有些人愿意在國內念本科,在國外念研究生。
我從不干涉我的學生出國,尊重他們自己的意愿。在這點上,導師能起的作用很有限。一所高校,一個研究院所,能不能留住學生,是領導的事。有足夠吸引力,就一定能留住人才。
中國青年報:聽說您當年在加拿大做訪問學者,工資和待遇比國內高得多,但您只待了兩年就回國了,是出于什么考慮?
倪光南:當年是在加拿大做訪問學者,工資比國內漲了70多倍,立刻就“脫貧”了。我也成為知識分子中第一批脫貧的,不過那個時候的輿論就是出去了要回來,觀念就是這個。而且我在國內有家庭,外面再好也不及自己的家好。當時,我在國外看到很多高科技產品,中國的產品卻很少,而且都很低檔。我希望發揮我在業務上的特長,回國之后可以很好地實現高技術的產業化。
中國青年報:錢對您來說真的不那么重要嗎?您能和我們的青年讀者分享一下您的財富觀嗎?
倪光南:你看一下,老一輩的知識分子,都不太看中錢,這是非常共通的。當時的口號是“一不為名,二不為利”,當時社會輿論也鼓勵這個。我們也是受到當時教育的影響,比較重視貢獻,對報酬一般不會去計較。
現在情況有很大的變化,好像不再給年輕人提奉獻什么的要求了。現在的青年人生活在一個很好的時代,希望他們能夠在這么好的時代環境下充分發揮自己的作用,既謀求自己的發展,也不要忘了為國家民族作貢獻。
中國青年報:你對國內計算機領域的青年人才評價如何?和您這一代人比,他們的優勢和不足在什么地方?
倪光南:和老一輩的人比,現在年輕人不夠踏實,都希望快出成果。老一輩的人能夠很多年做一件事情。現在社會上的誘惑更多,年輕人很難靜下心來。
現在的人才也有優點,就是思想很開放,容易接受新的事物。我也在向年輕人學,經常和年輕人一起工作,學習接受新事物。
中國青年報:最后,請您對《中國青年報》的青年讀者說幾句話。
倪光南:我們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時代,應該抓緊時間,努力學習,好好工作。(黃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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