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掉漆的墻壁,坑坑洼洼、地磚松動的地面,以及坐上去咯咯作響的床。推開每一扇虛掩的房門,都有可能看到他們,有人神情很和善,有人略有些局促,還有人透著堅強,但在一個拜訪者眼里,他們臉上共有的是冷漠淡然,都帶著點無所謂的笑容。是那種看慣生死后的笑容——別人的生死,以及自己的生死。
盡管樹一樣抽芽,草一樣放綠,可春天并沒有如約來到這個名為“自助透析室”的院落,并把希望和溫暖的笑容帶到他們臉上。有人時不時地發(fā)愣,有人則淚痕未干。
在北京市通州區(qū)這座有一扇綠色鐵門的院落里,他們原本守著一個秘密,不安但順從地生活著。這個秘密也已經(jīng)因為媒體報道而廣為人知——10名貧窮的尿毒癥患者,守著一臺落了漆的淡綠色二手血液透析機,維持著生命的延續(xù)。每當機器發(fā)出一陣水或血液流淌的聲音,就有一個人的血液得到凈化。肉體的疼痛和隨時可能發(fā)生的意外,成為他們最尋常的經(jīng)歷,但很少有人離開。
為了活著。這是一群缺乏金錢,卻不缺乏生命力的人。因為無力支付在醫(yī)院清潔血液的費用,他們選擇自己清潔,而不是向社會索取。他們默默地躲在一個寂靜的地方,救護自己。
然而有關法規(guī)禁止這種自救,并且有正當和不容辯駁的理由。法規(guī)替他們考慮到了一切事情,包括不專業(yè)和器材老化帶來的可能危險,但法規(guī)沒有告訴他們該怎么辦。是的,正如你所知道,告訴人們不要做什么,總是更容易一些。
如今,這個遠離城市的院落已經(jīng)不能再遠離喧囂。每天,幾十撥兒記者和好心人打聽著來到這里。他們一如既往地要尋找每個角落,探看每個房間,窺視每張臉上的表情,然后打聽每一個故事。
執(zhí)法者也來到這里,下達了取締的命令,然后離開。面對10張充滿無奈和求助的臉龐,每個人都表露出慈悲的面容以及心底的無奈。聽說,其中一位女士說,她也想幫他們,但“得問問全國的納稅人答應不答應”。
“全國的納稅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即將被遣散的“自助透析室”,只有繼續(xù)在無奈中等待。他們要等待的有很多,有人在為他們呼吁捐助,有人在為他們爭取免費的救治,還有人準備來收繳器材。
他們有點急躁,卻也無處可去。在嘗夠了被驅逐的滋味后,這些人聲音里帶著一種飽經(jīng)歷練的堅強。其中一個魏姓男子說,只要沒有人來趕他們走,血液透析仍然在繼續(xù)。明天是什么,他已經(jīng)不去多想。
“反正機器可不能拉走!彼诤团笥殉燥,說起這件事好像無比尋常,“機器就是我們的腎,拉走了我們怎么辦?”
他估計不知道,起碼到目前為止,我們的法規(guī)還沒有來得及考慮他們該“怎么辦”,而只會清楚地告訴他,不該怎么辦。
在這座300平方米的院子里,不同的人在情和法之間陷入了困惑和掙扎。一方面,是求生的欲望,另一方面,則是一份看上去沒有任何不當?shù)姆ㄒ?guī)條文。
法規(guī)既然被制定,就必然不能無視,這是一個理性社會定會遵循的法則。但是一個理性的社會同樣會遵循另一個不需證明的法則:人延續(xù)自己生命的權利不可侵犯。
當法規(guī)的踐行面臨侵害10個公民生命權的時候,我們很難學會用相關職能部門那種冷漠和機械的聲音,來重復法規(guī)上的條文。
是的,正像幾乎每一個去過的人所說的那樣:“那是一群想活下去的人,沒別的!
請把面臨危機的“自助透析室”,看做是一個縮影,一個隱喻,或者,是一張試紙。有一些國民,他們?yōu)槊\所迫,苦苦掙扎,他們不抱怨,也不放棄。在應有的外力前來幫助他們之前,他們自己救助自己。
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選擇是:如何對待這10個人?如何對待另外無數(shù)個同樣的人?無論這次事件得到怎樣的處理,都將成為一個案例。希望,我們會迎來一個善意溫暖的案例。
短暫的寒冷之后,我們不確定,春天什么時候才會回到這間命運未卜的小小院落。
據(jù)說,這里曾經(jīng)充滿希望,甚至飄蕩歌聲。我們也不確定,是否會有一天,歌聲與希望又會重新回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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