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緣于乾陵的誘惑。在這個素有考古界“三峽工程”之稱的墓里,躺著是距今1300年的武則天,和唐太宗李世民的兒子唐高宗李治,以及據云五百噸之多的瑰寶。一千多年了,多少人打它主意,可終因石固墓堅無法撼動。
新中國成立,中國考古第一準則“保護為主,搶救第一”,歷五十年風雨,乾陵保護完好。卻石破天驚,近日“紀念武則天入葬乾陵1300周年學術座談會”上傳出發掘消息,沸沸揚揚。果真,有這回事?
還不僅是挖乾陵
“發掘乾陵?根本沒這回事。”昨日采訪中,參加了那場座談會的乾陵博物館業務部主任劉向陽劈頭一句。“發掘乾陵也不是座談會的主要內容。當時,陜西考古界前輩石興邦先生在談到乾陵文化研究方向時,只是提出要繼續準備發掘工作。”
“傳聞發掘乾陵,可能來自乾陵博物館申報的《唐乾陵陵園考古調查計劃》。”劉向陽說,“這個計劃倒是已經獲得國家文物局審批通過,預計今年開始,為期三年,主要對乾陵的內城、外城范圍和地面文化遺存進行勘察,并不涉及對地下部分的發掘。而且,我認為石先生說的準備工作,大概還得20年。”
難道竟是誤會?昨天下午,記者采訪了此次“發掘”的焦點人物、陜西省考古學會會長石興邦。曾主持陜西半坡遺址和法門寺發掘的他,坦承自己確實主張發掘乾陵。
記者:怎么就敢要主張發掘乾陵?
石興邦:不僅是乾陵,其他唐陵也應發掘。中國唐陵研究自解放以來幾十年一直受限,幾十年前研究那些,現在還是那些。
記者:是否現在的技術水平,已經能夠完好保存出土文物了?
石興邦:這個不能保證。現在提出發掘乾陵,并不是說技術已經達到保存所有珍貴文物的水平。對金銀器物的保存沒有問題,但是對紙張、絲綢等并不能做到完好保存。理論上,是要等到技術水平完全成熟再發掘,但是現在如果不提出主張,研究的進度就會拖延,沒有人關注。所以對發掘要采取一個積極的態度,凡事要有一個計劃才能提上日程。而且,文物在地下也只是破損的速度比較慢,就像東西放在冰箱里,過幾天也可能壞,更不要說埋在地下了。當然,我主張發掘唐陵,并不是說所有的都挖,要先從被盜的陵墓開始試驗性發掘,積累經驗,進而才能發掘完整的陵墓。乾陵,就是沒被盜墓的難得的完整陵墓。
梁山失敗盜墓者
乾陵,真的沒被盜過?
它的誘惑是如此之大:乾陵占地約20余萬畝,位于西安西北85公里的梁山主峰下,盛唐兩朝皇帝合葬一室,規模宏大,收藏豐富。
“它絕對沒有被盜過。”陜西乾陵博物館促銷部邸女士非常肯定。“因為乾陵依山為陵,是在海拔1000多米的梁山半山腰打洞開鑿的墓穴,山上都是堅硬的青石,盜這種石頭墓,非常難。即使按照現在的盜墓技術,打開墓穴至少要1—2個月的時間。對于盜墓者來說,時間太長了,還沒打開盜洞,就被逮住了。”
不過,1200多年間,垂涎它的梁山盜墓者的身影從未斷絕過。歷史上有名有姓的盜乾陵者,就有17人之多,但都因各種原因無功而返。唐末,黃巢動用了40萬大軍,直挖出一條40余米深的大溝,也沒找到墓道口,悻悻撤兵;五代時,耀州節度使溫韜盜掘了包括李世民在內的大部分唐代帝王陵墓,盜得大量錢財后,又驅動數萬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挖掘乾陵。“但是一挖,就狂風暴雨大作,溫韜受了驚嚇,這才絕了發掘乾陵的念頭,乾陵幸免于難。”
邸女士說:“上世紀60年代專家曾勘探過乾陵,發現墓道完整,而棄墓道、在青石上打洞入地宮,難度很大,目前尚未發現盜洞。現在我們博物館晚上白天都在看守,保護得非常好。根據現存的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乾陵可能是目前唯一未被盜掘的唐代帝王陵墓。”
正因為塵封了千年,這個“保存最完好”的王陵更加讓人向往。可能有“武則天的《垂拱集》百卷和《金輪集》十卷”,可能有“武后的畫像、上官婉兒等人的手跡”,這是郭沫若稱之為“石破天驚”的奇珍;也可能有相傳李世民死后要枕在腦袋下的《蘭亭序》,因為溫韜盜了李世民的墓后寫的寶物清單上并沒有它,所以乾陵博物館一直有個說法,它也許是給武則天陪葬了。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已知的藏寶已經讓人咋舌。劉向陽說:“兩個皇帝都處在唐朝的全盛時期,墓內陪葬品自然極具價值。陪葬品中肯定有大量的金銀玉器、唐三彩器皿,可能還會有絲綢、典籍和字畫。因為太宗昭陵被盜時就有大量字畫,而高宗也酷愛字畫,傳說他的遺言就是把生前所喜愛的字畫埋進墓內。”
就怕重蹈周公墓
一個周公廟墓群,曾經多少沸沸揚揚,考古學家多少期待。可打開一看,原陜西省文史研究館館長楊才玉的印象太深了:周公廟墓群的開掘就是等到國家允許后才開始,結果全被盜空,其中竟然還有2002年的礦泉水瓶!
“被盜后再組織搶救性發掘,是對文物政策的‘嘲弄’。”楊才玉說。他的主動發掘理由有二:一是積極保護,“地下水的滲漏對地下建筑造成的破壞不能忽視。而且,出土文物的保護難題并非不能解決,有些文物可以繼續放在帝王陵中,采取特殊隔離處理后,不影響參觀。”二是促進歷史文化旅游,可作振興陜西經濟的興奮劑。“有經濟學家預測,乾陵一開,陜西每年最少可增500萬游客,這是多大的經濟效益,這又會給西部大開發帶來多大的投資?”
從技術而言,西安文物保護修復中心前總工程師甄廣全也贊成發掘:“目前我們的文物保護技術水平,已經奠定了保護好乾陵出土文物的堅實基礎。”
甄廣全說,以“移植”為主要特征的文物保護技術,近年已有很大進步。比如人們最擔心的絲綢紙質文物保護,就已取得多項成果,有的還具國際先進水平,如陜西省考古所已成功開始揭取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呈團塊狀的絲綢文物,湖北省博物館等單位研究成功的保護絲綢、紙質文物的生物技術方法更是世界領先。“如果組織全國文物保護科技力量不停頓地奮戰三五年,對發掘過程中可能出現的難題拿出確保安全、科學發掘的實施方案和工藝措施,那么我想,再過幾年,或許到2010年的上海世博會時,我們的技術準備工作就已充分,就到了發掘乾陵的好時機。”
沉睡是金
“怎么,幾十年前郭沫若在世時提過的事,現在又有人提了?”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徐蘋芳一聽電話就炸了。
因為盼望有生之年能目睹傳說中的乾陵,更因巴望能親眼看看相傳藏于其中的《蘭亭序》,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努力試圖說服周總理,可只聽得總理一句———“十年之內不開帝王陵。”
暫不發掘,實因難忘新中國成立50多年來那唯一一次的主動發掘。1956年,十三陵定陵發掘。雖然24箱、3000余件絕世稀珍驚艷世界,雖然一頂金質皇冠更令中外叫絕,但卻因科技水平有限,造成多少遺憾痛心:鮮艷織錦黯然失色,皇帝棺槨焚毀無存……
就此,周總理批示:地下埋著比我們地上保存還好,給子孫留點活干。后來,這就演變成了中國的文物工作方針———“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
昨日采訪時,北大考古學系教授宿白說:“目前技術尚未完善,不主張對歷史遺跡進行發掘。總體來說,中國的文物保護技術還很落后,包括我們系在內的很多高校考古專業招收的都是文科生,相關專業的理科生也大多不愿從事文物工作。而且在國外,對木器、紙張、絲綢的保護技術,也是尚未攻克的技術難關。”
陜西省秦陵考古隊隊長段清波強調:“只有在我們能夠切實保護現有的文物遺址遺跡后,我們才有資格討論帝王陵墓的發掘問題。當前的環境下,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構成發掘帝王陵墓的借口,甚至也沒有必要討論它。”
正在西藏的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張建林說:“文物界在絲織品、彩繪顏料的保護方面確實有了些進展,但離完全有把握還差得太遠。就說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絲織品近年開始揭取保護,但多數遺物一觸即碎,難度非常大。用這樣還不成熟的技術,將乾陵可能出現的珍貴文物當試驗品,極為危險!而且,全國有幾百座帝王陵墓,乾陵這個口子一開,別的陵怎么辦?”
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主任楊志剛認為:“不能因為發掘乾陵的轟動效應而忽視經費有限、技術滯后等問題,教訓已經夠多了,為什么不留待我們的子孫再挖呢?”
同為復旦文物與博物館學系的陳淳教授也說:“考古學不是只關心帝王將相,如果要研究某個朝代,那么老百姓的墓不是更能反映當時社會的普遍形態?難道,非要眼睜睜看著那些鮮亮的衣服一見天日就變色、那些絲織品一點點毀掉、那些木雕漸漸成灰燼?即使《蘭亭序》真在乾陵,現在一發掘,很可能就得看著它慢慢變成一堆灰……”
“因此,盡管陜西省幾乎年年都有人大代表聯名提案‘開掘乾陵’,但我們全國專家組研討后,最后都是屢提屢否不能挖。”徐蘋芳說。
乾陵,沉睡是金?
沉睡是金!
乾陵的故事
乾陵修建于公元684年,歷經23年的時間基本完工。公元705年,武則天病死于洛陽上陽宮,臨終遺囑去皇帝尊號,“遺制廟,歸陵”。但圍繞她與高宗李治合葬乾陵的問題展開了爭論。
最后,由于武則天畢竟是唐中宗的母親,中宗以“準遺詔以葬之”為由,在706年重啟乾陵墓道,將武則天與高宗合葬于乾陵。
(來源:解放日報 作者:吳長亮、劉旻、林環 、王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