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文/申音
上世紀30年代,當第一批歐洲農業專家來到西非時,他們被眼前的“落后”景象震驚了。土著農民還在采取混亂無序的多元耕作方式,甚至在同一塊地里同時種了四種作物(不包括亞品種)。“以如此幼稚的方式將各種不同的作物混種在一起純粹是傻瓜,它們會抑制彼此的生長……”僅從現代農業的視覺規則考慮,大多數專家無需做進一步的調查就認為這是技術落后的表現。而殖民地的官員,以及獨立之后他們的繼承者,幾乎都以同樣的熱情推動用單一種植取代多元栽培的運動,但結果卻是廣泛的失敗。
如今,主流專家們不得不承認,以間作、輪作為核心的多元耕作,實際上是對多變環境的富有創造性的、實踐中的反應;而單一種植的科學農業恰恰是通過改變環境使之盡可能地適應集權和標準化的公式,從而最大化其目的——短期直接生產成果。為此,后者有意地漠視甚至破壞了一些從長期來看更重要的東西,比如生態平衡、可持續性、水土保持、食品安全等。
同樣與“生態多樣性”密不可分的,還有商業領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我的理解中,也應該是以“市場經濟”為底色,“社會主義”為特色,努力營造一種和諧發展的商業生態:既有參天大樹(央企)、也有各色林木(外企、民企、混合所有制的上市公司),還有花草灌木(成長型企業)和蕨類蘑菇(創業者)等等。
大樹遮天,寸草難生
這樣的看法,在過去十年中已成為市場人士的共識。但前不久,一位十年來從事孵化器和早期投資的老總憂心忡忡地告訴我:眼下的趨勢是“大樹遮天,寸草難生”。所謂“大樹”,是蔚為壯觀的國有企業:全球市值最大的電信運營商、商業銀行、有色金屬公司,市值排名前五位的石油公司、電力公司、鋼鐵公司、航空公司,還有壟斷性的煙草企業、電視臺、電影公司等。
自上世紀90年代國企改革之后,卸下包袱的他們表現出了強烈的進取心。僅國資委管理的128家中央企業,其涉及的主業剔除重復后接近300個,囊括了房地產開發、物業管理、糧酒糖期貨、物流連鎖、文化娛樂、服裝銷售,甚至獸藥及飼料添加劑的生產與銷售。2009年,國資委管理的央企營收總額超過12萬億元,利潤總額超過7500億元。但這些利潤主要來自上游產業和壟斷經營,除了國家給予的優惠,他們還以擠壓下游產業利潤和消費者福利為代價。換句話說,“大樹”們將其陰影所籠罩的范圍都變成了自己的“后花園”。
該老總舉了一個例子。2007年,他去杭州一個國家級動漫基地考察項目。當時該基地有50多家公司落戶,政府每年光減免房租稅收和給企業的直接補貼就達2200多萬元。園區企業每年生產的動畫時長超過9000分鐘,相當于全國產量的1/10。但動畫片賣給電視臺,1分鐘只能賣1000塊。也就是說,9000分鐘只能換來900萬的主營收入。3年后,基地只剩下3家公司。因為3年免租期已到,小企業根本無力支撐高昂成本。“為什么這些動漫企業沒有產出?就是因為渠道都被國企壟斷了,再好的東西也賣不起價。只在制作那端扶植,到了出口那兒又給堵上,那不是掐人家脖子嗎?”
因為控制了準入門檻和資源分配,監管部門和央企就像揮舞著大剪刀的園丁,他們治下的產業生態如同“整齊、美觀、統一”的人工花園。在這樣的“花園”里,最好只有一類公司存在,那就是像神州泰岳(中移動飛信業務唯一運營商)這樣的公司。
人工培養的“異種”
更大的危險在于,當叢林的主宰者無法再容忍符合自然選擇規律的物種散漫生長之時,他們就開始不斷嘗試按照自己的意愿人工培育,甚至搞出轉接不同基因的“異種”。
從小網通到中星微,再到今天的無限訊奇、恒寶股份,一些雄心勃勃、八面玲瓏的創業者,利用特權的支持,嫁接國內外資本,加之看似完美的商業計劃,創造出新型企業。他們有民間的身份,也有天然的保護傘——但這種“實驗室”里培養出來的企業,能打敗自然環境中土生土長出來的公司嗎?
他們很可能在一段時間內比原始物種更討人喜愛。因為其基因生來就是為這個環境所設定的,他們的模式從一開始就是謀求商業利益的最大化,他們也有一流的執行團隊,更重要的是他們聽話守規矩,值得信賴。
“像這樣有特殊背景的企業你們敢不敢投?”我問過很多中國主流風投機構的老總。他們的回答多是:“得看這個背景到底幫不幫得了企業……”
事實上,就連中國風險投資業也已經被一些轉基因的“異種”所滲透,他們的別名叫“權力PE”。
如今,這些擁有轉基因的“異種”,還只是少數“隱身人”擁有的特殊專利,這也意味著它沒有自我繁衍的能力。但當它們成為被重點培養廣泛撒播的物種成批出現時,那些原始的物種不得不面臨兩難的選擇,要么主動選擇與特殊利益集團嫁接,要么就得獨自忍受更惡劣的生存環境,甚至“被死亡”。
也許要很長時間之后,我們才能發現這些人工培養的“異種”是否潛藏著基因缺陷。而一旦它們占據了主流地位,這些缺陷會不會引發新的生態災難?
計劃工程,還是布朗運動?
溫總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國家要大力培育戰略新興產業,推動新能源汽車、“三網融合”、物聯網……
我害怕這又變成一個自上而下的計劃工程,變成一個只有“國家隊”和種子選手才能參與的競賽。在這些新興產業領域,我更看好千萬創業者在不同方向上用不同方式所做的“布朗運動”。
如果說,像山西煤礦這樣的傳統產業還可以強行推成“人工梯田”,那么,新興產業就是真正的“熱帶叢林”,我們是否應該對“自然”保持一份敬畏之心?
十年前,中國提出大力發展移動通信產業,但只有“國家隊”才有資格領取牌照。十年后,中國最牛的設備企業是華為而不是大唐,最好的手機制造商不是普天東信而是深圳的山寨機以及從山寨發家的天宇朗通、宇龍酷派、魅族等。有趣的是,它們都集中在廣東,而廣東也是國內手機普及率最高、數據應用最活躍、中移動收入最高的市場。沒有這些野花野草,中移動如何能成為全球用戶最多的運營商?
小時候每個人都要學唱一首兒歌:“我們的祖國像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那個年代里到處都是“花園”,卻沒什么花可看的。今天,我們應該意識到最珍貴的其實不是“花園”而是“自然”,最鮮艷的“花朵”也只綻放在“自然”中。
(摘自《創業家》)
參與互動(0) | 【編輯:楊彥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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