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文 談樂炎
長江南岸,珞珈山下,百年學府武漢大學,聞名中外。“珞珈”與“落駕”二字諧音,寓意當年在落駕山篳路藍縷、辟山建校的艱難。
百年后的今天,一條爆炸性的新聞使武漢大學再次處于艱難之中,珞珈山蒙上了一層陰影。該校原常務副校長陳昭方和原校黨委常務副書記龍小樂因涉嫌受賄罪雙雙落馬。
缺席的“領導”
龍小樂坐在主席臺上,眉目低垂。這在一些師生的事后回憶中被認為“神情憂郁”。
9月10日的武漢大學新生開學典禮中,集體亮相的校領導中缺席了一人——常務副校長陳昭方。
彼時的陳昭方已經離開校園多日,7天前,9月3日,上午9點剛過,在武大博導樓前,陳昭方被兩名陌生男人帶走。當時他想回身走進樓里,他的家在501室。陳想結束這突如其來的“糾纏”,但未果。
9月13日,按照武漢大學官方說法,陳昭方被湖北省檢察院正式批捕。一周后,開學典禮上那位“神情憂郁”的禿頂老人、61歲的常務副書記龍小樂,也被檢方帶走。當時,與龍比鄰而居的老師們都驚訝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回事情不簡單。”
但讓人意外的是,幾天后,龍又回來了,更意外的是龍此時的言行。在校園里,他遇到熟人便主動握手,深情滿滿的樣子,總是不停地重復“謝謝”。事后,一些接受“謝謝”的人,對前來采訪的媒體說,這也許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吧。
但9月26日的那個晚上,龍又被帶走了。武大官方很快證實:龍步了陳的后塵,也被檢方批捕。那一晚,面對再次到訪的檢方人員,龍頗感驚訝,喃喃不肯離家,當對方要強行帶離他時,他哀鳴不斷,竟驚醒了四鄰。
龍被逮捕后的次日,武大經濟管理學院召開全體老師會議,公布了陳、龍二人被免職的消息。事后,有媒體援引一位匿名教授的話說,會場上“傳出一陣掌聲”。但本刊采訪多位該院教授獲悉,當時的會場靜悄悄的,一些人的神情甚至有些木然。
三種版本的受賄路徑
武漢大學是一所部屬高校,百年歷史,學校高層的行政級別頗高。身為常務副校長和副書記的陳、龍二人,實為三、四號人物,因此,二人同時落馬自然引得各方關注。
在已有的官方通報中,并未明確點出二人事發的原因,至本刊10月19日截稿時,主要的傳言有三種。
一種說法里,關鍵人物是江建勤。他是武大后勤保障部原部長,前任武大黨委書記和校長莊果的女婿。此前,江歷任武大出版社社長、武大駐京辦主任等要職。今年6月,江被湖北省紀委調查,兩個月后,被正式批捕,罪名是涉嫌受賄。
另有媒體稱,江的事發,事關一個叫陳發明的副處級干部。陳發明曾任武大人民防空辦公室主任,與分管領導江建勤關系密切。江任武大出版社社長時,有一次陳發明手頭資金緊張,曾找江借過錢,江批示挪用公款幾千萬元借給陳,并因此得到數百萬元的好處費。今年上半年,陳發明的情婦因事反目將其舉報,并交出陳的“賬本”,陳不得不向檢察部門交代,由此牽出江建勤,江又供出了陳昭方。而江的妻子莊女士對此予以否認:“這怎么可能呢?我們和他無冤無仇,都是工作關系,怎么可能亂說人家?”
這些說法至今尚未得到武大官方和湖北省檢察院的證實。
第三種說法被媒體廣為傳播,關鍵人物叫巴能軍。巴是弘博集團的董事長,旗下實業頗多,多位跑當地教育口的記者都對記者表示,在武漢教育界,巴是個牛人。武大經管學院世界經濟思想史博士生導師顏鵬飛告訴記者,巴是華中科技大學的本科生,1999年考取他的博士生。當時陳昭方正是該學院黨委書記。
“基礎還是可以的。”顏說,巴畢業時的博士論文題目就與教育產業尤其民辦教育的發展有關系,當時,他已經開始涉足這一領域。在這位63歲的博導眼中,巴“為人比較低調”,“與蘭士利(原東星航空公司的CEO,同為顏的博士生)不同”。但是,在某些時刻,巴又不那么低調,“去年華中科技大學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張培剛經濟理論研討會和發布會,巴為此捐贈40萬元。”而在2003年武大110年校慶時,巴又聯合湖北田野集團向武大捐款618萬元;和湖北田野集團聯手,承建了武大東湖分校(巴某今年退出)。
2000年,擴招,并校,武漢大學迅速“膨脹”,學生宿舍不夠用了。武大也想找一家具備實力的校外企業來投資建設宿舍。巴拿到了這個項目。日后他說得最多的就是,作為一名商人,整合好自身資源是很重要的,比如充分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和人脈網絡。
但當時的巴沒錢,于是他向上市公司武漢道博融資。而當時身為武大分管財務的常務副校長的陳昭方,也及時出手相助,據稱,“(陳)以武大名義為其在銀行貸款提供了擔保,并提前預付了3年學生租金”。
陳的這一舉動,日后有媒體解釋,巴向陳投桃報李,逾百萬元。弘博公寓,這座能容納近4000人的學生宿舍,成為巴的第一桶金。短短幾年,巴能軍已有八九億資產。武大現任校長顧海良也曾向媒體親口證實,陳是因涉嫌收受弘博公寓承建方巨額賄賂而被檢方批捕。但這種說法未得到武大方面證實。
一些自稱熟悉內情的匿名人士向來訪的媒體說,巴妻在弘博公司做會計,巴想與她離婚,兩人鬧僵,巴妻于是去舉報,一并牽出了陳、龍二人。對此,10月15日,弘博公司辦公室主任游澤宇對記者說,武大案的始作俑者并非是巴能軍和他的弘博公司,巴和其妻子彭女士關系良好,婚姻穩定,媒體上說彭舉報巴一事失實。武大宣傳部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對此說法不置可否。
波動的校園
不管哪種傳言,在很多武大教職工看來,都是并校后武大出現的諸多問題的縮影。
2000年8月,原武漢大學、武漢水利電力大學、武漢測繪科技大學、湖北醫科大學合并組建新的武漢大學。四校合并后,武大規模迅速膨脹。問題也跟隨而來,“實際上早在2001年時,武大高層領導內部就已經有了極大的分歧,幾位校長在一起吵得連校務會都開不下去了。”當時的校長侯杰昌曾說。
但侯杰昌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卻稱并校并沒有讓武大出現波動,但內控機制上,是有需要反思之處。
最近的一個極端案例出現在今年的6月,一個名為周凱的后勤職工,持槍劫持人質,試圖闖進行政樓。官方并未給出更多細節,但坊間則更愿意相信的是,周凱幫著聯系學校后勤基建項目,后資金出了問題,建設方遲遲拿不到錢,來逼周,而周多次找校方,未果,于是走了極端。
而2007年,武漢大學后勤服務集團兩位負責人即因受賄被抓。時任集團總經理的朱山河,利用職務之便,先后收受業務往來單位人員賄賂20多萬元;集團副總經理何力兼任“武大教職工校外住宅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期間,同樣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60多萬元。后來,主管武大校園網三期工程建設的后勤集團干部成某,以及計算機學院博導郭某,因為在該工程中收受賄賂同時落馬。
在這個波動的校園里,很多故事都顯得模棱兩可,包括兩位主角陳昭方和龍小樂。
1950年,陳昭方出生在湖北省京山縣宋河鎮陳家庵,排行第二。日后,他官居正廳級的武大常務副校長,被定為“京山名人”,載入該縣縣志中。媒體也稱他是“一個寒門子弟努力奮斗的樣板”。
1993年至2000年,陳主管武大財政期間,武大收入來源從9項變為23項,“各類撥款占整個收入的比重呈現出波動和下降的趨勢,而事業收入則呈現出不斷增加的態勢”。以2000年為例,當年國家給武漢大學撥款16296萬元,僅占同年該校總收入的35.92%。有媒體推算,“僅2000年一年,從陳昭方這個管財務副校長的手上通過的費用即達四五億之多。”
并校后的新武大基建項目明顯增多,學校開始實行“大部制”,成立了基建委員會,統籌全校的基建工程,陳是“一把手”。
侯杰昌的說法是,并校后各方面的理順用了大半年的時間。那時搞項目也是有招投標的。立項,上報給教育部,然后招投標,程序應該不會少。但是,記者在武大招投標中心采訪時,一位辦公室人員說,該中心正式成立于2004年,人員編制才算到位。“2004年之前,就不清楚了。”
在這半年多的時間里,是否出現了漏洞,現在無法獲得官方的證實,但坊間對此懷疑和猜測頗多,很多人說,2000年上馬的弘博公寓,難免沒有問題。
另一個主角龍小樂,在侯杰昌看來,“印象很好”。合并后的新武大,當時有8個副校長,其中6個都是學者型的,各自分管相應的學院,“……陳紹方因為本身學的經濟專業,他是專職的黨政干部就管錢了,那后勤部分就請龍校長來管。請他管的時候,我思想斗爭很久,因為不是他的專長,我擔心他肯定是勉為其難。”但從武漢水利水電大學并過來的新任副校長龍小樂卻說:“實際上后勤這一塊也不是我的專長,也沒有搞過,照理說我是搞黨務工作會好一點,但侯校長你盡管安排,我努力做好這個事情。”
武大陳、龍二人出事后,教育部和中央紀委到武大開會,到會領導曾表示,高校反腐成為今后反腐敗的重要領域,而武漢又是高校腐敗的重災區。除此次武大案外,包括湖北大學原副校長李金和,武漢理工大學原副校長李海嬰,三峽大學原黨委書記陳少嵐,湖北美術學院原副院長李澤霖,武漢科技學院院長張建剛、副院長王志貴等人,先后因為腐敗被查。
而全國來看,也有類似情況,南京財經大學原副校長劉代寧、同濟大學原副校長吳世明等人也先后被查處。
一直以來被視為“清水衙門”的高校,自1990年代教育市場化改革以來,變成市場主體,擴招,新校區紛起建設,但監管體制沒改變,集官、學、商于一身的大學官員,在教材等集中采購、招生、后勤服務等眾多環節,也可輕而易舉地找到中飽私囊的機會。
(摘自《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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