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和自然規律隱藏在黑暗中/上帝說,讓牛頓出生吧!/于是一切都是光明了。
今年1月18日,賈平凹應聘擔任西安建筑科技大學人文學院院長。賈平凹說,自己一直喜歡學校的氛圍,去學校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此前,賈平凹擔任西北大學文學院中國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導師,開了著名專業作家招收碩士研究生的先河。
在賈平凹的西安寓所,書桌背后的墻上,兩邊各有三幅照片,照片上分別是喬伊斯、海明威、張愛玲、沈從文、托爾斯泰,其中一幅中國古代繡像的形象,賈平凹說那是蘇東坡。賈平凹說現在還缺福克納、曹雪芹和莎士比亞的像,等到齊了就補上去。
書桌的燈罩上夾著一些便箋,其中一頁上,有賈平凹手抄的蒲伯的詩句:“自然界和自然規律隱藏在黑暗中/上帝說,讓牛頓出生吧!/于是一切都是光明了。”
去年秋天,賈平凹開始在電腦上寫作,用的是有寫字板的那種電腦。客人來了,賈平凹就隨手拉過一張小板凳,坐下和客人聊天。聊天的時候,手里的煙是不會斷的——
《廢都》
10年過去了,好多人的看法都改變了。現在的社會情況和當年不一樣了,過去很嚴重的事情,現在就不要緊了,人的視野和包容性寬得多了。當年竭力反對跳舞的人老了,退休了。這就是社會的變化吧。
《廢都》在法國得了費米娜文學獎,這個是法國的女作家發的獎。但是,在國內批《廢都》最厲害的也是女作家,女權主義者,說我不尊重女性。其實我是最尊重女性的,不是在小說里寫了和女性發生了關系,就是不尊重了。其實《廢都》剛出來的時候,好話多得不得了。等到出了《〈廢都〉大評》,上面一查,批評就多了起來。
馬原對《廢都》的評價很高,季羨林說開禁之后,《廢都》20年后再放光芒。他們一個是先鋒小說的代表,一個是學術權威,行里有這兩個人說話,我覺得也就行了。
《廢都》帶來的災難多,啥也做不成。1994、1995年誰提《廢都》都不行,提了就要寫檢查。別人看你像看流氓,再努力也扭不過來。
寫作
我最早接受西方的東西,不是文學上的,而是繪畫上的,我是在走了幾茬之后才走到文學的。我在思想上借鑒人家,但在形式上我不愿過多地吸收他們的東西,這和我自己的文化氛圍無法割斷有關系。北方人吃面吃多了,不可能一直去吃海鮮、西餐,我的根就是那樣的。
我出道時間早,起點低,所以不要限制自己,要學習人家,了解人家。我每年都會去上海看一看,有時候誰也不見,就是去看看酒吧生活。去同性戀的酒吧看一下,就是一種感受。年紀大的人有自己的價值觀,但是千萬不要去反對年輕人的話。
從1978年到現在,我一直毀譽參半。但是除了寫作,我再鬧不成別的啥。一輩子就鬧這個東西了,樂趣就在這兒。文壇淘汰率可怕得很,我只有不停地變化自己,才能站得住腳。看自己過去的作品,就像看小孩子一樣,在家里老覺得不長。旁人來看,會發覺孩子這么大了。早年的作文現在看是兩回事情了。
年齡的增長就像樹木一樣,春天,樹葉發芽了;秋天,樹葉就枯黃了。從20歲到50歲,外界的批評多了,生命覺得冷了,加一件衣服;夏天,熱了,就脫一件衣服。在不同的生命周期感受外界也肯定是不一樣的。有時候不需要學習,活到一定程度,智慧也就來了。
在我生命過程中轉變時期的作品有《廢都》、《懷念狼》、《高老莊》、《白夜》。我的東西寫完以后都滿意,過一段時間都不滿意。但是我也懶得改。就像戀愛,喜新厭舊,寫作也是這樣。
我寫得比較多的還是中短篇,不限定字數。興趣不來,一行字也寫不出。每個人都有高峰期,我還能寫個10年。
教書
我帶的研究生是國家統一招的,統一考試,要考外語,學生也是學校招的。我一周上一次課,主要是文學方面的。現在我去了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當院長,這兩個娃,我還是帶著的。我會講我的文學觀、文學思維、人物和語言分析,還有現當代文學。我總是害怕沒給人家娃教好了。我無法講的,我會請人來講,也就是招呼一下,請他們吃頓飯。平時我會多提供書目,多提供想法給他們。
我對研究生這個事情這樣看,這是極平常的事,不值得大張旗鼓地去說。那次崔永元要做節目,我是不愿去的。可是,西北大學要做廣告,沒有辦法,我只得去了。結果在那里坐了三個小時,不能動,又不能抽煙。
孫犁
建國以后的作家我去拜訪的只有一個,就是孫犁。大人物。干脆不見了。在天津,我發了一篇文章,孫犁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寫了兩三篇評論。我的第一本書是在上海出的,編書時候,編輯想請老作家寫序。后來他們請了一個作家,人家一看稿子,認為沒有前途,自然就沒有寫。我想找孫犁,但是既不認得他,路又那么遠。可是沒有想到一提出要求,他很快就答應了。我挺受感動的。
后來我去天津,買了一個唐三彩的駱駝去送給他。上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把駱駝的腿都碰斷了。這又不是啥好東西,幾十塊錢的東西,還把腿碰斷了。老頭看見我去很高興,對我好得很。他拿出來的是云煙。這是我第一次抽云煙,以前西安買不到,我連續抽了好多支。孫犁見我喜歡這煙,就送了一條給我。還把我留下吃了一頓飯,包了一頓餃子。當地同去的編輯說,從沒有見他留人在家里吃過飯,在當時的時候,這是很高的待遇了。
孫犁批評我的時候也很嚴厲。我后來再沒有去看過他,但是我心里知道天津有人。他對我實在是有知遇之恩的。
我這個人
我這個人交往少,人多的地方不愛去。公開場合我不常說話,也不會說普通話,人長得又不漂亮。
我表面很硬,其實很軟弱,永遠沒說過人壞話,總是燒高香的。結果還是不行。北京的一個批評家說,大伙在吃一碗肉,你把這一碗肉全端跑了,人家還不恨你。文壇的嫉恨,可怕得很。人心里最末的是嫉妒,嫉妒又往往是以神圣的面目出現的,外行人不了解。周圍又都是自己人,還沒辦法和人說。
我總結我為啥老受批評。就是因為我一般單槍匹馬,我的周圍都是生活圈子,不是文學圈子。昨天一個算卦的還跟我說,摸(手指)骨,說我50歲以前,毀譽參半,50歲以后聲譽日隆。
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王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