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相聲演員中,子承父業(yè)的有好幾位,侯耀文作為相聲藝術大師侯寶林先生的兒子,無疑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在他剛剛成功地組織完成中國鐵路文工團相聲專場晚會后的一天,我在北京順義侯耀文的家中見到這位相聲表演藝術家時,他首先給我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那是在1999年,侯耀文在德國訪問演出時的一次大型宴會上,一位德國的音樂老教授看了他表演的相聲《侯氏練聲法》后找到侯耀文,問他:“你為什么要說相聲而不去唱歌呢?”侯耀文說:“我的父親是中國很有影響的相聲表演藝術家,他干得很出色!因為在中國有一個傳統(tǒng),如果父親干一行很出色,兒子應該繼承。所以我是子承父業(yè)。而且,我自己也很喜歡相聲。”那位教授緊接著就問:“不,你要說清楚,到底是因為子承父業(yè),還是自己確實喜歡?”侯耀文回答:“剛開始,是子承父業(yè),干到現(xiàn)在是自己喜歡!”由這段幾年前的談話,侯耀文無比深情地回憶起了他從藝42年有歡笑亦有辛酸的歲月……
“隱姓埋名”的日子
在侯耀文童年的時候,一天傍晚,侯寶林先生帶他去中山音樂堂演出。結束時,侯耀文跟著父親從后臺出來,忽然發(fā)現(xiàn)外面的馬路兩邊站滿了人,人們爭著和侯寶林握手問好。那一刻,侯耀文驚呆了,在這之前,他只知道父親相聲說得好,但卻沒有想到父親從事的職業(yè)會有這么多人喜歡。隱隱間,侯耀文對這個職業(yè)開始有了一生中的第一次崇敬。
侯耀文七八歲的時候,在一個悶熱、靜得嚇人的夏天的下午,奶奶聽著收音機里的評戲,在屋里面一邊補襪子一邊對小耀文說,你長大了后,要向你爸爸學!人在社會上,要有真本事!人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拿走,只有本事拿不走!兒時的小耀文或許體會不到其中的深刻涵義,但從此卻格外地留意起父親和他的事業(yè)了。
當時,侯寶林的家里有很多人跟他學習說相聲,而且都是吃住在家里。侯耀文常常坐在一邊看著父親教學生,那些學生們也都很喜歡小耀文,休息時,就把自己學到的東西教給小耀文玩兒。在這樣一種不經(jīng)意中,侯耀文漸漸地對相聲藝術也產(chǎn)生了深厚的興趣!在學校讀書時,他還瞞著父親參加了學校的業(yè)余演出隊,經(jīng)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文藝演出。
在侯耀文12歲那年,大哥侯耀中到海南軍區(qū)工作,他原來參加業(yè)余演出時的搭檔便拉著侯耀文一起在工人俱樂部給工人們?nèi)パ莩觥5谝淮蔚桥_時,侯耀文特意選擇了他記得最熟的一段父親說過的《醉酒》。誰想相聲說完了,觀眾竟連一個鼓掌的也沒有,侯耀文無比尷尬,連鞠躬都忘了,順著臺階就跑到衛(wèi)生間里去了。他想了很久,終于明白是自己的段子選錯了,12歲的小孩說喝酒的事,根本就不會有人信。所以,在下一次表演時,侯耀文讓奶奶特意給他做了一件小大褂,精心準備了一段傳統(tǒng)段子《八扇屏》,一口氣說完一大段歷史故事,獲得了滿堂彩……
接連的演出成功,侯耀文開始在觀眾中漸漸地有了一定的名氣,但那時,侯耀文卻不敢報自己的名字,因為他是背著父親出來的。所以,人家提醒耀文,千萬別透露你是侯寶林的兒子,如果一旦現(xiàn)了眼,你爸爸決饒不了你!于是,侯耀文就以自己的小名“小阿弟”,在舞臺上度過了4年多“隱姓埋名”的日子!
父親曾反對我說相聲
侯寶林說了一輩子的相聲,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風風雨雨,因此,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走自己走過的道路,而指望著他們在其他方面出人頭地。所以,侯耀文在學校取得的成績,卻從來都不敢告訴父親。說實話,還是個孩子的侯耀文也只知道自己喜歡說相聲,將來干什么,他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但1965年暑假里的一件事,卻讓侯耀文的人生之路有了明確的方向。
一天,侯耀文在學校的搭檔,初中畢業(yè)后不想繼續(xù)讀書了,一天,他無意中聽說中國鐵路文工團在招考學員,就拉著侯耀文一起去報了名。他們表演了剛剛在北京市中學生文藝會演中獲得優(yōu)勝獎的段子《學校采訪記》。結果,侯耀文在一大群考生中被主考官一眼看中,成為唯一選中的演員。
“你姓什么呀?”
“姓侯!”
“家里有搞文藝的嗎?”
“有!”
“是你什么人,在哪兒啊?”
“我父親,在廣播說唱團!”
一聽是廣播說唱團姓侯的,主考老師心里滿是疑惑。
“你父親是誰?”
“侯寶林!”
一聽站在眼前的是相聲大師侯寶林的兒子,主考老師當即拍板,“行了,就是你了。”侯耀文卻連連推脫:“我是陪同學來的!我自己不考!”“那也不行!”“可我爸爸不讓我當演員!”侯耀文支支吾吾地說。“你父親那里的工作我們來做,你先把學退了!”
侯耀文在吃飯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侯寶林。
“我去考鐵路文工團了!”
侯寶林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吃飯。
“我考上了!”
侯寶林依然一言不發(fā),可筷子卻停在了半空。
“人家讓我辦手續(xù)呢!”侯耀文鼓足了勇氣。
聽這句話時,侯寶林把筷子撂在桌子上,從衣服兜里掏出5元錢,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只說了三個字:“上學去!”扭頭就走。但那時,侯耀文已經(jīng)自作主張地辦了退學手續(xù)。
正巧那幾天,鐵路文工團到北戴河演出去了,一周后才能回來!退學后的侯耀文瞞著父親,每天背著書包過了7天近乎流浪的生活。好容易等到鐵路文工團派人上了侯家,但接連兩次,不知費了多少口舌,侯寶林還是一個勁地擺手:“相聲是一種雅俗共賞的藝術,演員要有淵博的知識和豐富的閱歷,耀文初中剛剛畢業(yè),不適宜當演員。”后來還是團里的領導親自上門,并表示“我們負責給他補習文化”后,侯寶林才算勉強同意了耀文的要求,1965年9月14日,侯耀文正式上班了。
說來也巧,在那一批招的10多個學員中,只有侯耀文和打快板兒的石富寬是男的,因此,團里的領導就讓他們做搭檔,互相幫助,這樣侯耀文和石富寬一直合作到現(xiàn)在,成了相聲界合作時間最長的黃金搭檔之一。
父親唯一的口傳心授
以前,侯耀文在業(yè)余演出時,表演的都是傳統(tǒng)節(jié)目,但進入鐵路文工團之后,侯耀文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新作品的創(chuàng)作演出中。當時,人們都羨慕侯耀文守著一個大師父親,可以常常“吃小灶”,得到大師的口傳心授。事實上,侯寶林卻從不肯教這個他認為只是幼兒園水平的兒子,對侯耀文的表演更是一言不發(fā)。
其實,在侯寶林心底還是十分關注這個子承父業(yè)的兒子的。一旦有人向他告侯耀文的狀,他就會感到異常氣憤,因為他要求一個優(yōu)秀的相聲演員,思想品德上一絲不茍,藝術上精益求精,決不馬虎。有一次,侯寶林和同行的朋友喝酒回來,剛進門,耀文就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對頭,他剛想說什么,就聽父親大喝一聲:“今天又有人告你的狀!你臉紅不紅?你那說的什么玩藝兒?”侯寶林指的是兒子最近演的那個段子《山東二簧》,有朋友在廣播里聽到了。耀文一看父親這樣,當時心里就樂了,但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因為,《山東二簧》他雖然說過,但卻從沒有錄過音,因此,電臺里播放的并不是他與石富寬合說的。于是,耀文壯著膽說:“爹,你消消氣兒,那段相聲不是我倆說的,告狀的人聽岔了。”侯寶林當時啞口無言了,但在侯家,父親的權威是絕對的,“那也不行!要說就好好說!”侯耀文正愁得不到父親的真?zhèn)髂兀∮谑牵`機一動,問父親:“那您說這段該怎么說呢?”“應該這樣說!你站好了”……家里成了排練場,侯寶林一遍遍地示范,侯耀文終于得到了侯氏相聲真?zhèn)鳎粋晚上的輔導,侯耀文受益匪淺,但這樣的機會,在侯耀文的記憶中卻僅有這么一次。侯耀文更多的是在父親跟別的專家學者和同行聊天時,或者是給學生上課時,默默地旁聽。
1966年,侯寶林被打成了“反動學術權威”,下放到干校勞動。相聲也被打入冷宮。“文革”結束后,侯寶林很大精力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無暇顧及兒子。侯耀文也帶著一種勢如破竹的勁頭,在那個相聲藝術最為輝煌的時候,憑著他幽默、生動、針砭時弊、入木三分的表演特點將《糖醋活魚》、《洞房破迷信》、《口吐蓮花》、《侯大明白》等一個個優(yōu)秀的作品漸漸深入人心,他的名氣一天天大了起來,逐漸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1985年,侯耀文和搭檔石富寬雙雙獲得了“十大笑星”的稱號。
難忘父親的臨終囑托
侯寶林先生離開我們已經(jīng)10多年了。侯耀文說起父親來,依然無限感慨:“從兒子的角度談父親,我爸爸從沒有帶我看過電影、逛過公園,在他的心目中,相聲比我們要重要得多。”即使在侯寶林先生病重期間,他心中唯一惦記的仍是相聲。臨終前,侯寶林把侯耀文叫到身邊,囑咐他說:“你要多聽我的相聲磁帶。聽聽我的語言節(jié)奏,聽聽什么叫語言美……”當時,侯耀文真的是百感交集,心里特別難過,“如果一個父親臨終時,對兒子說這些,一定是感到很絕望的了。”侯耀文正想著,父親就覺出兒子沒有在想相聲,馬上就問:“你在想什么呢?”當時,侯寶林覺得這是他最后一次在藝術上指點兒子了,希望侯耀文能全身心地聽。可面對即將離去的父親,侯耀文的心思并不在這兒。臨終前,侯寶林留給了侯耀文兩個未完成的心愿:第一是成立“笑藝術研究室”;第二想寫一個相聲的教學大綱。
父親的臨終囑托,對侯耀文來說感觸頗深也深感責任重大:“作為一個后人,要想遵循前人的教誨,不斷地進取,除了繼承之外,還要有新的發(fā)展,一定要干一些前人沒有干過的事情。”侯耀文繼承了父親對相聲的執(zhí)著、認真、永不滿足的精神,總是用更高的標準要求自己,在說、學、逗、唱、演以及相聲評論、創(chuàng)作、總結和培養(yǎng)新人方面不斷用創(chuàng)新的思維和獨特的形式改革著相聲藝術。今天的侯耀文還立志要完成父親的夙愿,寫一部《中國相聲教學大綱》,把這些年來關于相聲的理論總結歸納,使其規(guī)范化,為后人留下一份寶貴的財富。
相聲的第二春即將來臨
從相聲重新走進劇場以來,侯耀文一直是積極的組織者。2001年國慶,是鐵路文工團成立50周年,侯耀文和團里同志精心策劃了一臺相聲晚會,由他創(chuàng)意并擔任導演。在這臺晚會上,他們嘗試著編排了兩個舞蹈,一個是隨著父親《賣布頭》原版錄音中大段的唱腔翩翩起舞,另一個是隨著劉寶瑞先生《八扇屏·苦人》中長達4分鐘的貫口做各種舞蹈動作,中間還設計了“嘉賓采訪”“請您參加”等節(jié)目,觀眾看后反響強烈。盡管這種演出形式還有待完善,但至少為相聲藝術的發(fā)展開辟了一條新的思路,是一種大膽的嘗試和探索。
“觀眾的熱情和黑票炒得那個高啊,真沒想到!觀眾反饋回來的信息,讓自己知道該干些什么了。我已經(jīng)從這些年的困惑中走出來了。既然我能走出來,相信別的演員的奮斗目標也更清晰了。而且,我們的隊伍經(jīng)過這么一段時間的沉淀已經(jīng)精干多了,大家都在不斷地提高,尋求新的目標!所以,估計再有一兩年的時間,相聲會大有起色的。”因此,侯耀文才會自信地認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相聲第二個春天了。”
2002年,侯耀文接任了中國鐵路文工團的藝術指導和說唱團團長的職務。他給自己定了一個新的目標——要讓中國鐵路文工團的相聲成為中國最正統(tǒng)的相聲;讓鐵路文工團成為相聲演員陣容最強的演出單位;在不離開根本的情況下,使之成為相聲創(chuàng)作演出最新的單位。除此之外,侯耀文還有一個宏偉的打算:“大家需要歡樂,但并不唯一需要相聲。所以,我決心除了每年推出一臺新的相聲晚會以外。明年我會拿出一臺戲來,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確立一種真正代表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喜劇模式。”
來源:中國文化報 作者:蘭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