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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世界文化遺產的標簽就相當于拿到了“國際通行證”,可以迅速躋身于“國際旅游熱點俱樂部”。在這種思想導引下,“世遺”成了“賺錢商標”
本刊記者/李徑宇
都江堰連續使用了2258年,是世界上使用時間最長的大型水利工程,也是歷史上可持續發展的一個完美典范。因為“水庫風波”,近期它又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申遺”與兒戲
在都江堰申報成為世界遺產的前一年,國家環保局專門召開了一個論證會。論證內容是,在都江堰上游建兩個水庫是否合理。會上,除四川方面帶來的水利專家之外,其余絕大部分專家堅決反對這一決策。會議開了一半,四川方面的代表就中途退場了。
被邀參加這次論證會的北京大學世界遺產研究中心主任謝凝高對這個細節記憶猶新。謝凝高萬分痛心:決策部門為什么就不能廣泛聽取意見呢?
2003年4月28日,都江堰管理局就再建新壩曾邀請四川省水利、文物、建設、環保、規劃、遺產管理等方面的領導和專家到實地勘察并論證。會上,反對建壩的呼聲依然很強烈,但是管理局仍堅持繼續上馬建設水庫,并于6月5日再次組織專家論證,以求得支持。
其后,在都江堰申報世界遺產的報告里,四川方并沒有提及修建楊柳湖水庫的事情。因為他們先前的意見被否決了。知情者稱,當時,四川是要為都江堰申報雙遺產(自然遺產和文化遺產),但世遺委聽說他們要修水庫,就取消了它作為自然遺產的資格。
四川水利部門要修的兩個水庫,一個叫做楊柳湖,一個叫做紫坪埔。前者離都江堰核心保護區僅有350米。
令人遺憾的是,都江堰在成為世界遺產不久后,紫坪埔水庫就開始破土動工了。而現在,四川水利部門以楊柳湖是紫坪埔的配套工程為由要求水庫上馬。
專家說,楊柳湖水庫的動工意味著都江堰真實性和完整性將被破壞,違背了世界遺產保護原則,由此造成的損失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據了解,楊柳湖水庫由水利部、四川省水利廳、成都市分別投資1/3,收益各自分成30%,其余10%給岷江上游的阿壩州政府。知情人稱,利益的分割使得對都江堰的破壞是致命的。
6月18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北京辦事處文化官員埃德蒙·木卡拉就“世界文化遺產都江堰將再建新壩”一事,向中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國委員會和建設部提出了詢問。
專家預言,這兩個水庫的建成之日就是都江堰被列入世界遺產瀕危名錄之時。
世界遺產的三個“現代化”
中國的“申遺”熱潮發端于1990年代。
當鮮為人知的平遙、麗江等古鎮因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而成為新興旅游目的地后,許多人方恍然知曉,原來打上世界文化遺產的標簽就相當于拿到了“國際通行證”,可以迅速躋身于“國際旅游熱點俱樂部”。
在這種思想導引下,“申遺”成了申請“賺錢商標”。謝凝高認為,目前我國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面臨的兩個通病是:錯位開發和過量開發。這直接導致了世界遺產的“三化”——人工化、商業化和城市化。
事實上,從第一批世界遺產申報成功以來,各地的世界遺產大都不同程度地遭遇了“三化”問題的困擾:湖南湘西的武陵源風景區,商業氣息侵入核心區;泰山,為修索道,月觀峰的“額頭”被破壞了19000平方米,山上賓館、商店林立,像一個亂哄哄的小縣城;黃山,山頂興建了很多星級賓館,制造出大量的生活垃圾,為了供水,又修了20多個水庫和蓄水池;周莊,0.47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竟有上百家飯店。
中國風景區80%左右都有上千年的開發歷史,按現代生態文明對自然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的原則,不少名勝風景區早已“超標”開發了,尤其是近十幾年來的錯位、過量開發,導致自然度、美感度和靈感度嚴重下降,自然生態系統遭到空前破壞。
不久前,新加坡《聯合早報》曾刊文稱“泰山將被世界遺產委員會除名”,該文稱“中國14位知名學者聯名,要求停止擴建泰山索道工程,他們對這種破壞景區的行為感到痛心疾首”。
一個簡單的數字能說明“三化”問題在中國的嚴重性:目前,全世界750多處世界遺產中,除澳大利亞熱帶森林不得不設一條索道外,其他國家還沒有發現在遺產上建索道的。而在中國,這種現象太普遍,一些遺產風景區甚至架設了多條索道。
遺產破壞與體制不暢
為什么危害世界遺產的行為總是得不到約束,而且還成愈演愈烈之勢?有專家指出:根源在管理體制的不暢。
一位專家稱,造成自然遺產景區破壞的原因有二,其一是部門割據,二為地方割據,地方政府對遺產的破壞是最根本的破壞。現在對世界遺產的管理可以說是“九龍治水水更急”。比如,旅游區的賓館飯店,不是屬于這個部、那個廳,就是某個局,顯然是“官方”的行為造就了風景地的變臉。
謝凝高告訴中國《新聞周刊》,1998年9月,武陵源被聯合國世界遺產委員會批評后,當地部門只是拆除了老百姓建的一些小旅館,而一些公家單位興建的賓館、飯店仍舊“我自巋然不動”。消息人士透露,國務院某部門在全國竟有80多個培訓中心,都建在風景最佳處。
立法問題也在困撓世界遺產的管理。目前,許多地方仍在用國家建設部1987年6月10日下達的《風景名勝區管理暫行條例實施辦法》,有的地方政府干脆套用開發區的相關法規來管理和“開發”世界遺產。專門法規的缺位,加大了世界遺產保護工作的隨意性。因為沒有一個專門的機構來統一管理,各地政府在考慮地方利益的同時,世界遺產的開發便愈發失控。
要從根本上讓世界遺產走出怪圈,謝凝高給出了六條路徑:第一,為保護世界遺產專門立法;第二,中央設立類似“世界遺產管理局”這樣的機構,直接負責各地遺產的管理;第三,成立專家委員會,參與保護世界遺產的科學決策;第四,立即整改各地對世界遺產的違規行為;第五,國家撥付相應的專項資金;第六,管理部門要經常進行培訓。
換個角度講,都江堰和明孝陵事件的引發不失為一件幸事,它至少提醒了我們,世界遺產的保護迫在眉睫卻又任重道遠。